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太轮 > 第十七章 道乙居(二)

  白雾中蓝尘也像是知晓有人至了,微朦之光浓了一些,连黄衣女子也静着看了雾里冰花,身旁的皊衣人又是呆了,她只道:“呆和尚,你这样看她,不会冰清草也能入丹吧?”这回李柱子应了的,他却摇头,回语:“因着永生,弃了灵心,其性散却,已久不存。”黄衣女子闻了只目光偏了皊衣人,才道:“你这呆和尚,问你丹法之事,你倒是与我说这些长存之理,我最听不得这些。哪里来那些天花一般的胡语,活了即是活,死了便是死,既活那活着,要死就死了。最不喜你们这些一肚子歪理的呆和尚,尽想着糊弄人,骗了人去同你们一起诵经,还骗人说是清心,我萱宜才不信。”

  不单皊衣李柱子,白雾中女子亦是忍不住笑颜,李柱子语:“我只胡语,不及萱姑娘这般心里明了。”黄衣女子又欲言,止了住,绽了笑颜,才道:“你这呆和尚也不算太呆,那空门之毒并不蚀了你的。”才是过了此处,至了冰道的尽头,映了人影的冰壁,冰壁上水光清烟许,见了冰上之文,竟是觉、念二境。

  与先前玄境一般,觉、念二境亦归大道本初之相,言有阴阳之说。万物本源,太极幻化,急中缓现,缓里急生,方是玄境。万物蠢动,明净浑色,诸色法相,虚实象生,便是觉境。据人言,如若生了觉境,万千幻象一时倾倒人眼,幻里却又存了真切,哪怕轮回中鬼魂之物现了亦并不可知。人在那时心只躁动,长久像是不存,只得心安了已,云烟才过眼,心道是虚惊一场。其实不然,便有心念,才有心里不恋,不惧,不舍,因存所痴,所执,所恨,也是凭此生了象,你才得体味。觉境也并不皆人言的怖,苦,痛,便是慈悲,因而懂得,心明。

  然就是心里念境,徒妄逢生,性里恶甚,虚则表外,心内造作,横生无常。便有人言,世上万物,但凡而生,本性皆是恶的,恶里本源谓之念境。据说生了念境中,人是可见了凡心至恶存的,连同他本心中的恶亦会化了身,那身竟会扼死了令其生的人。因而修士最忌讳此境,也曾有人误入了此中,三分恐伤,七分癫状,也就如此。但也有安然的,像是避了恶而生,又如是恶躲着他,反正如此,倒是释然了。其实,人心便是人心,它并不所知,是极其微妙的东西,不可说善,亦不可说恶,仅此而已。

  缓然地,冰壁上匆匆一道冰影而过,有意分了开眼里二境,人却只望着。若隐地明了本初觉境,有一道深痕,像是隔了世间的堑,你身了这边,望着那边,你听闻,你只过了不去。人才笑,回望,竟是睹了一切,冰壁里水光化了墨,尽情而绘。深痕以上,奕奕神采,同行携手,柳嫩芽新,无常嬉闹,乃这凡里千般姿态。深痕以下,重重影黑,骨骸遍地,怖眸惊恐,力竭声嘶,堪言苦不,便是九幽罹楚门的万种痛楚。

  人只怔了一分,便看了另一处,那里仅绘着一物,像是寻常的一株树物,结了两朵花。一花有十二瓣,各瓣异色,十二彩锦缎子般,细眼而看,瓣瓣彩光,只绚丽夺目。花之旁便是另一花,并不像花,好不寻常,倒是七分形似了西边沼泽地中的骨食之花。花状如了小兽颅头,布了两只小眼,其嘴却是忍冬一般,或许滑稽笑意,刺齿森森密密。便是想到二心之说,有虚人生于世,存二心,心却不是自己的。

  柱子只看着,黄衣女子亦看了,已是道:“这花好奇怪,一艳一丑,这样悬殊,却又生在一处的。”柱子倒是看着那朵归了丑的花,白雾里女子道:“是两心花,却都应是美的。”黄衣女子才点头,又看了皊衣人,问语:“呆和尚,你只看着那骨花,你该不会对念境有了妄想了吧?”皊衣人听了倒是笑,语道:“以前就听说过念境,今日倒是要临的。”黄衣女子闻此双目一睁,白雾中女子也道:“师父曾说过,念境中若是不能制了心绪,经脉恐是碎去,李少侠还是与我们一同去那觉境的好。”

  黄衣女子也是点头,却这呆和尚又笑,回语:“都道人心善恶难分,今日也可见一见。”黄衣女子只无名之火,瞪了道:“你个呆和尚怎么就这么不明白呢,都说了别去,你还要去,真死不悔改的。”却见了皊衣人依不悔改,才道:“别以为你是和尚,心里就不恶了,我与姐姐也不管你了,你在那念境中好自为之,一定要心里安了下来的。”说了时她已经牵着白雾女子腾了空,只抚着那道深痕,深痕里泛了银光,转眼间身影没了,身影却是回了身的。

  二女而去,李柱子见了,又是看了那朵骨花,才探手轻轻触了。冰壁很凉,手掌心寒意袭来,如了万千蚁类,它们极喜啮咬。并不多时,只觉了更冷之意冰壁中侵了过来,人急欲缩手,眼里已经亮了墨色。那墨如水,漫了藤蔓,漫了染了花,连同人的眼,身亦不能幸免,全然。然是浓浓的黑意,只添了空白,人不再惊,随着那突来的冷觉肆意。却冷觉刻意缓了下来,它喜欢折磨人,只一缕一缕冷了,像是吸食着。才渐发了狂,愈冷了,终袭了全身,动弹不得,再不知冷了。

  后来也不怎的,忽然的冷风吹来,人也是醒,竟是云层中飘着,欲动时发觉身子早是不属了自己。又一阵风过,身子随了那风,只去了风所去之处,倒像是归了。也是嗅着了风里云中的香气,眼里寻不到花,那花大概在了人后处,人不得见,花香却又像是愈近的。不分明时身子愈来而轻,渐觉了眼皮之重,忽然来的一股倦意,心里只欲眠了去。然而惊雷之声只那时作了,心里亦是一颤,见了远远处的迷雾,人也是近了。

  雾是凉的,淡淡一股雪的味道,双目中仅是见了雾。飘了许久,雾是欲浓的,风忽然疾了,雾竟散去,现了明净。果真落了雪的,像絮儿,纷飞时眼前竟是现了波纹,只一荡,人心里却是一紧。那是心底刻着的,雪下的小村庄,雪铺的阡里陌陌,草屋低低矮矮,稀稀落落的雪堆小人,残存未散的几缕炊烟。诸多草屋中的那一舍,木门掩着,风大了许多,遮不住传了来的伢儿的哭声。也就是忽然,心竟不再紧了,只软了,化了下来,剩了满眼的泪。

  波纹已是一荡,雪依然下着,掺了些许的雨水,大蛟山里一片宁静。好像闻了人的步履声,山道该是滑人的,山道蜿蜒处见了人来,老汉只拄着木枝,深深留着的他的迹,却是紧紧拉了另一人。那应该是他的妻,只按着他的足迹一一印着,他不肯松了手,他一滑中坐了雪地里,他却只笑,才起身。他的妻帮着拍了身上沾的雪,他却忙止了,又是哈着热气在他妻子的手,他只自己胡乱拍着,又伸手轻轻拨开妻子怀里的那团棉布。棉物里现了一个伢儿的睡状,二人只笑着,伢儿也似觉了什么,轻轻似地抿了嘴。娘亲这才又裹了伢儿,便又依着老汉向了前处走去。

  波纹只又一荡,眼里之景缓而淡去,人不肯,人早已化了泪人,人却不得,眼里遂成空白。儿时之景,家和之意,双亲之念只一时涌了心里,人欲掩面痛哭,人不得半分动弹。觉了眼前影动,现了一人,心底忽然而嘶,再不是怨,是深深的憎,是恨,人不得自己。灰衣老者也像是见了眼前青年,他只冷冷,森森,他忽然而笑,手中那把阔剑早已渴望似地散了寒光。

  心底早已是嘶吼,人早该化了疯状的,或许真的释然了,忘记他了,怎可能忘记。灰衣人走了过来,狰意的齿,笑了的狞意,他也不语,阔剑癫狂而来。那时闻了胸口闷语一记,像是喘不过气,血涌了出来时才觉了痛楚,人却不怕的,人只瞪着那人,那笑着的人。只闻了血流血溅之声,忽然失了所有的气力,身子只欲栽倒下去,仍是不得,定格了的。然灰衣人又笑了,就不远处,心底刻着的双亲身影现了,竟是苦苦哀求。却灰衣人只笑,软了的胸口不再是闷声,血已经空了,是割裂,是肉划了开的尖锐。灰衣人不肯罢休,垂下的阔剑向了二人而去,是心底的不依不饶,然嘶吼除却自己再无人听得。

  只待心中茫然化了岑寂,阔剑高高而举,寒光中二亲只跪着。像是心底一记针扎,忽现了那一滴的血,人只记得声竭之中呼喊。阔剑却是带着划痕入了老汉的身,沾了血,那剑身又由老汉的背后穿了出来。阔剑出体,没有呼喊,没有挣扎,老汉缓缓倒下,安静似地躺了那里。心底一阵空荡,嘴角不再是一缕一缕的血,那一口的血涌了出来,原来血的味道竟是那样,不是腥的,亦不是咸,竟是涩,麻木。心早已忘却针扎,它只欲跳了寒风中,它只欲那般破了,碎了去。便又一道血光,又是一人倒下,不再有泪了,像是血流了下来,久久地涩。

  寒风又袭来,吹了人脸上,再不知凛然,唯一记得的,胸口的那颗心忽然良久岑寂,那样地冷,它自己竟也颤抖了。便有人言,那寒冰即是世间至冷之物,但若是将寒冰置了人心上,恐怕寒冰亦是颤抖的,它大概亦是怕冷的吧。

  人本该失了所有的生气,却那最后的一缕只眷着,人又见了那一脸的笑意,只听闻了满世间那人的笑声。忽然地,那憎,那恨,像是积怨了千年,只全然那一刻迸了出。从未有过的热,烫的意,竟是化作杀伐,满眼的杀伐。血真是灌了人眼中的,通然的红意,满眼的血色。血色中那烫意早已肆然,渐觉了灼的痛楚,人却忘了,他竟是全然不知,意识渐渐化弱,消散,彻底地空白。记了不清,什么都记不清了,只有一个念头,眼里的血色,那血光好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