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至死无憾
听到林轩的惊问，李洪玉反到是一副不以为然的从容模样，他依旧坐在案桌后的椅子上，笑着答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你能够在这个时候赶回来，已经算是很及时了。”
“只是前辈你的身体……”林轩心中凄然，因为他知道，服下凝尸续命丸，固然可以让意识继续逗留于体内。但毕竟身躯已死，魂魄也不可能留得住太久。
除非是一些专门修炼了尸鬼邪法的的修士，才能凭借已死之躯，保持住意识不散。然而即便如此，那些修炼了尸道的人，神魂也会变得有些分裂，以致性格显得乖张暴戾不已。
因而此刻的李洪玉，好比是棵无根之木，仿佛只需风一吹，就会立刻轰然倒下。
在五十年前的炸炉事故发生后，李洪玉的修为就已止步不前，一直停留在了筑基中期。而筑基修士不像元婴期大能那样，可以元婴出窍，遨游虚空。即便肉身死去，元婴修士也照样能夺舍重生。
至于筑基修士的身体，一旦从内部坏死，就再无挽救的可能，除非有特殊的法宝来护持住神魂，否则意识必将散去。若是如李洪玉这般，强行将神魂拘留在已腐败的肉身内，恐怕会落个魂魄销蚀的下场，更严重的，甚至连转世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看到了李洪玉这幅模样，林轩又如何能不惊。他一时有些不解，在自己离开的几年里，李洪玉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轩抬头望着李洪玉枯尸般的身体，犹豫着开口问道：“前辈，你的寿元不是还有三十几年吗？怎么你的身体就……”
“区区一具身体，又算得了什么。你莫非忘了我在丹师讲坛上，跟你说的话吗？”李洪玉打断林轩的问话，语声也突然变得严肃，然而他的表情，却依旧是显得僵硬无比。
“记得，丹道艰辛，恰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成则败！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丹道大师，就得拥有不惧艰险的勇气，和一往无前的气魄！”林轩心中虽觉苦涩，但还是朗声回答道。
“嘿嘿，你记得就好……咳……咳咳……”李洪玉话说一半，却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自他口中咳出的，竟是墨汁般的黑色。而那股腥臭的腐朽气息，越加浓烈地散播进空气里。
“前……前辈，你不要紧吧……”林轩略有些焦急，忽又感觉自己问的话似乎有些不妥，以李洪玉现在的状态，说不要紧那才叫怪了。
“无妨的，我的身体，本就是强撑着活下来的。能活到今日，已经是赚了。事实上，我的寿元，并没有预计中那么久，几乎快走到了尽头。而最近的几年，都是靠这凝尸续命丸来苟延残喘。可惜这具残破的躯体，已经越来越不支了。”李洪玉声音沙哑，干着嗓子说道。
林轩一时默然，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此刻复杂无比的心情。
“嘿嘿，想不到几年不见，你的修为居然突破到了筑基初期，想来此次下山，也是另有奇遇吧。咦？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李洪玉终于注意到了林轩身上的变化，有些惊疑地问。
“这是晚辈在跟人斗法时，一时不慎被伤的。还好伤势不重，用丹药敷上几天就没事了。”林轩摸了摸脸上伤口，苦笑一声回答。
“下次记得小心一些，山下不比在宗门内安宁。外边的世界，一向都是藏龙卧虎，什么样的人物都有。”李洪玉语气凝重，仿佛师长对后辈的细心教诲，让林轩听着颇有些触动。
“嗯，晚辈下次会注意的。啊！前辈，话说你在这条椅子上坐了多久！”林轩突然又惊呼出声，因为他注意到，李洪玉的双肩和椅子的四周，都积出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莫非李洪玉在连续几年里，都是以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坐于椅子上，昼夜不息地研究混天丹的丹方吗？！
“差不多你走了之后，我就开始坐在这儿了吧。我已经没有时间用来浪费了，因为下一刻，就很有可能会彻底的死去。我必须把每一秒钟，都充分的利用起来，这样才有可能在神魂消散之前，把丹方尽力地完善。”李洪玉说着，麻木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丝僵硬无比的笑容。
“前辈你……”林轩一时哽咽，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我忤逆了生死轮回，恐怕已经没有机会再去转世。唯一的缺憾，便是没能让混天丹再次现世，更没能完成毕生的宏愿。”嘶哑生硬的语声，继续从李洪玉口中吐出，仿佛是无数细砂在他喉咙间研磨不停。
“前辈，在临走时，你给我的混天丹丹方，我已经看了不下百遍。说实话，这丹方确实是玄妙无比，几乎称得上丹中之极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我有一种预感，若是贸然开炼此丹，必会发生炸炉，而且威力足以惊天。”林轩虽然有些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的问题，其实我也早意识到了，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根源所在，所以才静坐于此苦思冥想多年。”李洪玉转动起灰黑色的眼眸，看着林轩惨声说道。
“那前辈想明白了吗？”林轩抬起手，轻轻拂去桌椅上的灰尘，接着又问。
“还是没有，此丹给我的感觉，依旧宛若天机一般，难以捉摸。现在想想，我当初急切地着手炼制混天丹，确实是做的有些冒失了。”李洪玉身如枯木，静坐着说道。
昏暗的丹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不再有人说话。林轩和李洪玉，俱是陷入了沉思，在心底反复琢磨着。
一会儿后，李洪玉又自言自语道：“无论怎样，我自信在丹药的配方和火候掌控上，都是没有错误的。炼制的流程，也很合乎情理，但为何就总让人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呢？”
“晚辈有个方案，前辈看看可不可行。”林轩沉思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
“哦？什么方案？难道可以找出丹方的问题所在吗？”李洪玉有些好奇地追问。
“晚辈觉得，既然仅从丹方上找不出问题的根源，不如我们减小配方的剂量，用类似的灵药替代掉那些性质剧烈的药物，然后多做几次模拟性的炼丹。这样即便是炸炉也不会伤到人，还可以从不断的重复中去进行修正。”林轩眼中精光一闪，脑袋里已形成了个异常清晰的思路。
“这个法子好啊，我原先怎么就没想到呢？唉，老了老了，真是老了。只可惜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没有办法再使用丹炉，看来还是要靠你去完善丹方了。”李洪玉一边叫好，一边却叹气不已。接着他有些费力地抬起手，将记载着混天丹丹方的玉简递给林轩。
“前辈，接下去的事情，就交给晚辈处理吧。前辈劳神费心，想必已是很累，最近不如休息一下，尽力护养身体。”林轩郑重地接过了李洪玉手里的玉简，显得极为小心。
或许，让李洪玉身体恢复的希望，也全都靠在这个玉简上了。如能成功炼出混天丹，那么李洪玉便可再生血肉，同时寿元大增。一旦他恢复了过来，那么修为也必定能够更上一层楼。
“坐了这么久，确实也该起来走走了。”李洪玉叹一口气，随后试图站起身来。
林轩赶紧帮着移开身前的案桌，接着扶住李洪玉的一只手臂，帮他一点点地离开椅子。
“咯咯，咯咯咯……”
随着李洪玉慢慢地起身，他浑身关节宛如生锈的机括一般，吱吱嘎嘎作响起来。他不敢起来地太快，唯恐一个不小心，把体内的骨头给折断。所以他的动作，一直很缓慢，每起来一寸，都要在半空里停留很久。
一股深彻的腐朽味，从椅子上一下扩散出来，冲进了林轩的鼻子。林轩强忍住难受之意，继续扶着李洪玉站起。
连那身下的椅子，竟也已出现了霉烂的痕迹，原本光洁的表面，布满了五颜六色的古怪痕迹。
林轩心头不由更为悲戚，但同时也对李洪玉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敢问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做到这样，把自己的全部精力，乃是性命都投入到一件挚爱的大事业中。
义无反顾，至死不悔，这样的人，又如何不值得敬佩？
“唉……”
许久之后，李洪玉深叹了口气，因为他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又重新坐回了霉腐的椅子上。
“太久没动，已经动不了了。林小子，你走吧，再让我一个人静静坐会儿。”李洪玉坐在椅子上，灰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林轩，无奈地叹道。
“前辈……”林轩悲呼一声，终于忍不住心头沉痛，眼中的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
但林轩还是松开了扶着李洪玉的手，转身跪倒在他身前，口中说道：“前辈，你放心，晚辈一定会找出其中问题的根源，炼出混天丹来救前辈的。”
“很好，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李洪玉勉强笑了笑，沙哑着声音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