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太轮 > 第二十章 情痴海(三)

  那人是望着了海,女子却只眸里苗火,似良久,潮声又至了,比方才的还要肆行。闻了潮声,潮声忽安的时候人才像是觉了过来,却仅是双目中一视,笑的竟是自己。女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她的话语:“每日里的白面馒头,今日倒是可以借用师弟的炊食之具了。”反是李柱子惊的,笑了的语:“原来师姐也会炊食之事。”却女子只摇头,已是手里触了白芒中现的砂制小锅,只语:“我却只会白面馒头,今日才是初次熬粥的。”便是话语之后向了那一片的蓝荧而去,蓝荧里孤身的影,轻轻低下,似消去,她仿佛不曾有影。她究竟有影的,并不明晰,后才闻了她的惊声,迟来的她的笑语,原来情痴海的水是淡意的。

  见了燃起的青苗小火,女子手里多了水囊子,水囊子中清清的水。小锅中渗着蓝意,蓝荧中掺了清光,却又缠上几缕的清烟,又烟散作了雾,竟是那一缕的幽香,李柱子心里惊,他道:“师姐,这是?”那女子只看了手中的水囊子,轻语:“是荷花潭里白雾凝的清泉。”李柱子只点头,问语:“是往生青山上的?”女子又语:“往生青山上往生潭,生着荷花,那荷名了‘素荷’,却不沾了红晕,全然一色的白。倒像是雪化了的形,她却也只冬日才绽的,与离愁树是一样。”

  李柱子忽是点头,目里渗了散了来的雾,他道:“师娘与我说过的,师娘说素荷最具灵性,她是可听闻人的语,她亦是能塑身而化作人的形,师娘说荷身之外颤着的雾便是她的魂。”女子听了只笑,语:“姥姥说那是骗人的,然而师姐她们却说菁苒便是素荷化的,她们说菁苒是冬日忽然至了往生青山上。那一日恰是素荷逢开之时,菁苒那时到了往生潭旁,只是素荷到底未开,反而通然凋了下去,竟是满潭花的枯。”

  李柱子只笑的,他像是目里映了那荷的影,花的枯,人的催,他道:“我也觉着师姐该是那素荷化身的。”女子惊了半分,她言:“素荷的幽香?”李柱子笑,他点头,女子却未有点头的,她低语:“或者我真的是素荷了,我原来不是。”那人未曾听得,他仅看了苗火语:“或许师姐前世便是那霭荷化了的素荷,今时才染了幽香的。”女子只摇头,她却不言语。

  苗火愈来旺了,女子似思着,她才觉了过来,见了苗火旁齐齐整整的木段,是一股淡淡的香,些许儿的凉味,倒像是雪的。她想到了紫云说的粥,她语:“这应该就是那不苦粥里的含香之意吧?”李柱子只点头,语:“是昔日一个小城郭外偶然寻的,是含香树。”女子也是点头,她其实知道,她语:“紫云说,你昔日常去的那个香城便有许多含香树的。”李柱子的确是惊,才语:“不过那时候只当这含香树是香料,香炉中也常是掺着她的香,也是后来我才发觉,原来她竟是能香随了这样的不苦粥。”女子以前不怎笑的,现在时常见了笑颜,语:“我便曾听闻一个说书的人说过,他说这含香树是一女子所化。那女子本是香随而来,后来遇了命里之人,她等着他,只是那人一辈子没有归来。她却是一直这样等着,她竟是作了这含香树,她依然这样的心。也不知后来之时那人回来了没,或者回来了,或者他只记不得曾有的这一桩事。倒是希望他识得的,记起了这花的香,然而他识得了,他却可能再记不起那一个的女子了。”那人忽然笑,她又摇头:“如此一来反而乱来,还不如什么都不记得了,见了她,也仅是普普通通的含香树,平平无奇的一抹幽香,心生惬意罢了。若是有忆,人又可能苦苦地去寻,那人早已不在,你不可能寻得她。倒是两人不见的好,或者从未相遇,彼此不知晓彼此,你生着,我不知,你死了,我亦不晓。然后我也死了,我们或者九幽中遇见,我们认不得,我们到底认不得。”

  仍是那人的摇头,她也像是觉了,她止了。李柱子却是眼里瞧见,他是惊,他忽然看着这个燃火旁的女子,然而并不有似曾之感,空空白白。人这个时候应该惜,他没有,应该恼,他也没有,他只是看着她,他道:“师姐原来也听书的,我以前之时常去,也是听过这个含香树的书语,只是后来人只念叨了树里含着的香意,那最后剩着的苦很少有人记得了。”便是女子淡淡的笑,轻轻的语:“任凭怎般,那有心的人却是发觉了这之中的苦的。”女子是笑,她也不看身旁人的惊意之目,已是含香木段缓缓入了苗火,幽幽的火苗的影子。影子晃着,扭曲着,是风也拂不走的淡香,然而久闻之后才觉了那一缕的苦。后来香好似散了,竟是唯独剩着的苦的萦纡,似曾,而又相识。只是来的迟了,你已然忘却,你不可能记起。

  反而像两尊石雕的塑像,看着各自的东西,一动不动。风里已经多了米粥的香,有素荷的幽,情痴海的水竟也不苦的,反是淡淡的甜意,人惊时女子手中多了馒头,是白面馒头,她语:“我却是喜欢这白面馒头的,自小就是这样。”李柱子已是咬下了白面馒头,他笑意,他道:“以前便总是盼着娘亲的白面馒头,现在是师娘的,虽是淡淡,淡淡中有味,像是甜的,像家里的馨意,你像是欲罢却不能。”女子只笑,她不语,她听着,李柱子话语:“记得那时我还小,娘亲蒸了白面馒头,我因是坐了那里诵读诗文,便将馒头放了一旁。村里有一只黑色大狗,名叫阿虎,寻常待它很好的,可巧在了附近。那白面馒头狗本来不谗的,阿虎却不这样,它是任何东西都馋的,它也知道悄然地来,竟是叼了馒头蹿了出去时我才发觉。我那时哪里肯,便是一路追了上去,是拼了命的,不巧邻居三仔家在打理猪棚,我是急的,阿虎反而忽然止住身。我也是自己不小心,竟是那里摔了跤,一个跟头扎了猪棚,那些猪仔好像也认得我,竟都围了过来。那时候娘亲也笑,在小溪中泡了许久,只是猪仔的味儿很久之后还是有。”

  那女子依旧听着,她像是想着,她才又问道:“那之后呢,那个白面馒头呢?”李柱子只笑,道:“馒头还是被阿虎吃了,阿虎后来还想来偷。”女子只点头,风像是那时止了半分,然而半分之后风里剩着的只是女子的笑,那女子笑着,李柱子却也笑了。曾几何时,或许他笑了,她也笑了。又大概,你远远地望去,恰巧发觉了远处的她,她正回眸,你们彼此同时相见,那时的相视一笑,眸里轻然刻下的影,那人的影。

  后来粥的香意欲浓,粥原本就不苦的,若是粥是苦的,或许这世间便就再没人恋着她了。然而苦是有的,人未曾发觉。或者便就是那缘,今日倒是有心之人,应是时而苦,时而不苦,今时,此刻,不苦的。

  潮声又作的,竟是没了粥香,没了幽意,风缕也残了,只是潮语:

  痴情原怕痴情苦,情痴尤害情痴婪。

  情深本该情相消,意浓理当意自竭。

  漂漂一生心不死,昏昏一世念犹存。

  痴痴癫癫何不可?迷迷惘惘又何妨?

  ——《痴癫迷惘》

  又作,并不是潮声,是雪落的韵,雪的味儿:

  若有若无寒香溢,闭目嗅时了无痕。

  回眸且寻凝香处,熏风不依竟不顾。

  花前撷花花不语,人笑人迷人方惊。

  雪里寻雪雪呜咽,酒醒酒醉酒觅影。

  疯言疯语只当醉,癫心癫念尤怕痴。

  痴人发痴原痴痴,靡颜风靡却靡靡。

  止步,再止步。回想,再回想。竟明了。

  莫问她人痴为何,她人寻香她人醉。

  莫笑她人寻香痴,她人自有她人意。

  ——《寻香》

  然是某一日,飘着雪,愈来愈大,遮了人的眼,是那孤孤单单一印又一印人的步履,是那样雪地里的一女子。她是那样,她立着,她望着,她竟不去躲了寒风,那寒风也怪,愈来冷了,却只冷她。风原本该惜她的,他却不知去了何处,剩了乱的,席卷一切的他,没了她,颤着的身。然而有单单看着她的,像是云镜,却是花,满眼的红花,像是滴了血来。她却只伫着,忽然的眼里茫然,她闭了目,她撷了那花,她轻嗅。那是血的味道,她笑,她似痴,她似自醉,她似自若,她到底不想忘,她一直记得。然而花只觉着苦,她隐着凋了下去,花的落。花到底不在了,她亦身不遂,花似从未来,剩着血的味,无言缄默,她明了,是血作的泪,她的泪,花的泪。只是泪并不像情痴海里的水,仅是淡,失了她的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