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逐个捡起桌上的三把刻刀放进木盒，左手稳稳抓起盒子，转身走进屋内，开口道：“随我进屋吧。”
李景宣跟着高淮走进屋内，摘下斗笠挂到墙上。屋内宽敞明亮，横梁稳稳架在头顶，墙面坚固，桌椅干净整洁，北面的窗子向外敞开着，吹进干燥和煦的暖风，也带来清新的杂草和花香。
“这是一个好住处。”
“对于只剩下一只手的废人来说，确实够好的了。”
高淮走到方桌前，脚下的步伐犹如武者般灵巧，伸出左手翻开两个颜色不一的木杯，将完好无损地褐色杯子放到李景宣面前，将缺了口子的浅棕色杯子放到自己身前。
“水还是酒？”
“倒水就可以了。”
高淮单手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往杯子里倒了一些热水。“十四年前，我为钱弘南杀人无数，到头来却被他的侍从砍断右手，推进火坑。可惜天不绝人，我拼了命得扒出土坑，当时一心想着复仇，只是没了持刀的右手，怎么抵挡他身边的侍卫。”
李景宣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泉水，安静地听着。
“你应该还记得十四年前，柳皇后的族亲在朝中势力不小，她弟弟的长子柳安执掌幽州兵权，钱弘南的儿子钱力是幽州刺史，两人在处理政事上向来有着间隙。边境抵御外族的战争，钱力执意杀死归降的将士，抢掠敌军财物据为己有。柳安写了奏折递送长安，皇上碍着钱弘南的功绩，没有将其治罪。钱力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兵营比武的时候在长枪上涂了毒药，害死了柳安。”
李景宣站起身，走到窗边，身形隐藏在日光阴影下，凝神远望窗外的山景。
“儿子犯了事情，钱弘南当然要护着他。那位调制毒药的郎中逃到长安，找当时的太子殿下李源，想求他护着自己的性命。李源明白平民的口供治不了钱力的罪，不想将事情闹大，牵连更多的人，便将他安置在长安坊市内，等到风声过了将他送出城。钱弘南害怕李源对付自己，买通柳安手下的副将传言太子勾结柳安谋逆，再加上荧惑守星的天象，罪名就这样定下来了。”
屋内安静了很久，直到李景宣的声音打破沉默。
“龙岩国三千平民，柳皇后还有大哥。”李景宣颤抖着下颏，眼泪几度滑落脸颊，颤音短促，几乎听不见声响，愤愤道，“不过就是因为该死的钱力弑杀敌军将士，杀来杀来，有什么意义！”
“钱弘南把当时陷害李源的人都灭了口，销毁完证据，自己卸下官职回乡度日。”高淮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目光冷冽，再度开口道，“一个毁了容，断了手臂的人，帮不了你。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有些话或许不该从我嘴里说出来，不过，你现在当了太子，李源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安了心。若是将皇位再交给奸佞小人，便枉费了他的心思。”
李景宣回望高淮，目光锐利，像是痛苦又像惭愧，接着避开眼神，顺着风向远眺高耸天际的竹岩山峰。
当夜，孙传尧想早点休息，却一夜未合眼，三更之时便换好夜行便服，门外崔小言的随从应该也守了大半夜。此人将刀交给孙传尧，孙传尧握着手里沉甸甸的长刀，拔出刀鞘，刀刃在月光之下泛着暗淡的蓝光。孙传尧皱着眉，沉默不语，没有答话。
随从道：“孙传尧，郡王说了抓到雏鸟，将他赶紧带回神禾苑。”
孙传尧答道：“我知道了。”。
时间太早，义宁街上空无一人。孙传尧坐在沿街客栈的屋檐上，寒风袭人，头顶的星辰似大海一般辽阔。如此美景却与孙传尧无关，因为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和自己作对，孙传尧觉得自己生活在黑暗之中静待着死亡。
两条街之外，是邱泽所住的邱府。邱家多年经商，家境富庶，还与皇族联姻，成了皇上的远亲。这些孙传尧都是道听途说或者从刘昱安那里听来的，两人因为这件事在草料场吵了一架，没再见面。从此处可以看到邱府的花园，亭台水榭隐于树荫之下，几处转角门扉亮着微弱的灯火，想来邱泽在长安应该过得很好。
远处渐渐传来火光和脚步声，孙传尧换了一个姿势，俯身蹲在屋檐上，看着马车的队伍缓步走了过来。队伍前后有四个侍卫，四个仆役。孙传尧算着时间，也认识王府的马车，确认这就是李季彦的护送队伍。
孙传尧纵身一跃来到侍卫身前，侍卫见状拔出刀刃，一拥而上。孙传尧刀如闪电，顷刻之间，侍卫全都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甚至都没有失去意识。孙传尧将手中的刀愤恨地扔在地上，自己本来是想杀人灭口的，如今手里的刀却那么不听使唤，这哪是一把杀人的刀。
孙传尧俯身从侍卫队长手中抢过短刀，握在手里，经过倒地的侍卫和仆役来到马车前，车夫是个瘦弱的青年，看到孙传尧颤抖着落下车来。
孙传尧抓起他的衣襟，用短刀准备割破他的喉咙。一个黑影撞到孙传尧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地，翻滚起来。
孙传尧仰面躺着，眼里尽是漆黑的夜色，李季彦脸色苍白，跪倒在孙传尧身上，沉重地喘着气息，左手将孙传尧握刀的手按在地上，轻声道：“阿尧，我跟你走，你别伤害他。”
李季彦力量微弱，说起话来都已经断断续续，孙传尧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反抗，回答道：“我没想杀他，你放开我的手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