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我坐在窗前，
世界如过客，在我面前走过。
——《飞鸟集》泰戈尔
清晨，陆维明在清脆婉转的云雀啼叫声中醒了过来。
他居然睡在自己卧室的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想必是自己熟睡之后，米尔太太过来给自己盖上的，虽然已经快接近五月了，但拉夫堡这里的夜晚还是很有些寒意。
他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家居的衣服，从家里跑出去，他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沿着后院的小路，跑步去了波顿山。
昨晚的梦似乎很长，很复杂，但他并没有感受到劳累或者脑袋发沉。相反，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很好，思绪清晰，目光锐利，小路边的青草和青草上的每一滴露水，似乎都能被自己轻易感受到。他的思维变成了一种无形的雾气，在整个波顿山弥散开，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掌握中。
他拿出自己的云雀标识，轻轻握在手里，温暖而坚硬的材质，让他感到无比充实，一颗黄色水晶镶嵌在云雀的翅膀上，好像从最初就存在似的。
“这里是我的家，我似乎，真的被这里的一切认可了。”他站在自家的小山上，耳朵里似乎有牧笛的声音随着风吹过来，他知道自己家其实没有养羊或者牛。
距离这里最近的羊，其实只是山边的一组绵羊和牦牛雕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立的，还有牧人雕塑，那种手里拿着牧杖，腰里挂着投石器的样子。
不过这牧笛声确实很好听，陆维明站在那里，闭上眼睛静静地听了很久。
有马蹄声？陆维明没有睁开眼睛，但他分明感受到了，应该是安德鲁早上的骑马训练，或者就是来找自己的。
果然，马蹄声近了。
陆维明睁开眼睛，他看到安德鲁骑着一匹黑马，据说芳名叫“翡翠”。当初安德鲁告诉他的时候，陆维明想了半天，终于明白他说的应该是翠鸟，只是这种鸟，在他的姥姥家，也就是方青秀的老家，被叫做“鱼狗”。
为了不打击安德鲁，他没有告诉他这件事的真相。
“奥尔森先生，您今天起的真早，昨晚睡的好吗？”安德鲁提前下了马，慢慢走上了山坡。
“非常好，估计昨天我们在血狱酒吧玩的尽兴，我居然在躺椅上就睡着了！”
“是啊，昨天是个大日子！您居然也是真名战士，而且是唯一星途战士，是守望者！”安德鲁这番话从昨天到今天不知道说了几遍了。
因为安德鲁也是真名战士。
“你是荒原的暗影，你是郊狼的眼睛，你在旷野里飞奔，你是射落繁星的游侠。”
“猎狐人安德鲁”
安德鲁的游侠，标识物是一只猎号，同样是不知道什么材质，不过在牛角一样的号角上，刻着一串奇怪的花纹，或者说是类似文字的纹饰，昨天安德鲁拿着自己的猎号和陆维明一起两个人研究了好久，谁也不认识那上面到底刻的是什么。
游侠属于寻光者阵营，只是两年来安德鲁参加游戏的时间不足，没有多少任务可以结算，所以至今还是个初级游侠。
“命运真是奇妙啊，我没有想到，您和我居然都是真名战士，我还是和您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我还是您一辈子的管家！果然，派克先生说的对，有一个盖勒，就会有一个米尔，这都是主的意志！”
陆维明微笑着看着有些激动的安德鲁，他在约翰国生活的时间还短，似乎还没有沾染这种信仰的力量，不过，他确实感受到了安德鲁的心，一种生命誓约的奇妙感觉，就在这里，就在此时萌生了。
“我和你，一万年前，曾相约在星空。”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闪出了这句话，便脱口而出了。
“您也看过，看过这首诗！很多巨龙领主的玩家都喜欢这首诗，也觉得这首诗里隐含着游戏的秘密！哦，奥尔森先生，我没想到，原来这最后一句话，居然此时竟能如此契合我的心境！”
“契合我们此时的心境！”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丘陵和深浅不一的森林草地，间或还有些人类的房子隐藏其中。
翡翠低声喷着鼻子，在乱石中间找寻可以吃的小草。
“带露水的草，马吃多了对肠胃不好，”陆维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们回去吧，估计米尔太太此时的早餐都准备妥当了。”
“早餐您可以喝咖啡，我知道您喜欢Espresso，米尔太太说这点您和年轻时代的毕夏普先生一样，不过他从华国回来以后，似乎就只喝拿铁了。”
“这不难理解，安德鲁，浓缩咖啡是硬汉的饮料，尤其是我们这种。一旦你被爱情击败，落入了一个温柔女子的眼神里，你就会爱喝加牛奶的饮料了，因为只有牛奶的甜美才能让你继续安睡在温柔之乡。”
“哦，老天，您简直是个哲人！”
“不，其实我是个诗人。”
翡翠想念马厩里的草料，丢下慢慢溜达的安德鲁，自己先回去了。
“昨晚，嗯，安德鲁，昨晚你睡的如何？”
“很好啊，我睡眠一贯如此，我昨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到骑着马，但好像不是翡翠？好吧，好在现在它不在边上，我骑着马在原野里，象一个真正的游侠。”
“拿着长弓，背着长剑？”
“当然，猎人出行没有了弓箭，和没牙的老狗一样了！”
“说到这个，我有点儿奇怪，当初你成为真名战士的游侠，也喝‘巨龙之饮’了吧？呃，你觉得那是什么酒？”
“据说我是血狱酒吧第二个喝巨龙之饮的人，但昆特不说第一个是谁，至今也没有人知道。嗯，怎么说呢？那味道很特别，但应该不是酒，我感觉不出来任何酒的味道，而是有一种奇怪的香气，很特殊的香味。”
“象茶一样的味道？”
“茶？嗯，不，比茶的味道纯粹，甘醇的多，很清澈！”安德鲁用了一大堆形容词，估计他应该没喝过中国的茶，对一个地道约翰国的人来说，茶的味道应该带着香味，不应该只有树叶的味道。
所以安德鲁应该是没有喝过普洱的。
“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者说预感，安德鲁，你的嗅觉变得灵敏，可能和你成为真名战士有关，和巨龙之饮有关！”
“您是说？哦，有可能！那时候我刚开始去拉夫堡大学，然后我和一群人去了血狱酒吧......我抽中了游侠，也是真名战士，好像就是在那以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猎犬了！”
“真人扮演嘛，也是带着一定的心理暗示，再说你本来就是个猎人，”陆维明犹豫了一下，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不能因为昨晚一个怪异的梦境，就怀疑身边的一切吧。
可能这些都仅仅是，一种游戏的心理暗示。
“下周六，我们要是有时间，一起去酒吧，看看是不是可以被邀请参加一些简单的模组，”陆维明沿着碎石小路，和安德鲁一起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我还是需要先熟悉游戏流程，我可不想变成大家的累赘。”
“您放心好了，不会的！巨龙领主游戏很轻松，没有大量的计算，也没有复杂的战斗，我们能用的技能有限。您想必也在论坛的下载区都看过了，一个人的技能最多的可能才有五个，大家其实都是按照故事轻松推进的，能复杂到哪里去呢？昆特作为仲裁人，一贯也是好好先生，不会轻易判定谁彻底死亡，否则亨利那种家伙，早就被一群小恶魔吃掉三次了！”
“不瞒您说，其实已经有不少家伙准备邀请您加入结社了！毕竟有了您的加入，他们才可以申请开启大型模组，据说有的模组要玩整整一年！一年啊，五十场跑团！那群家伙已经疯了！”
确实，每周去酒吧坐在酒鬼中间又吃又喝四到六个小时，先不说派克先生和大主教是否会允许，起码陆维明觉得自己的身材也会变成昆特那样了。
生活似乎一下子就从前段时间的无聊透顶，推进到需要巧妙规避太多社交活动的地步了，人生还是真奇妙。
“因为您的出现，我们如今也算可以查看吟游诗人的技能了。这个游戏的作者很吝啬，没有出现过的职业，没有达到的级别，都无法在网站上看到相关资料，更不用说技能列表了！我注意到您有个技能叫‘行军曲’，应该是为了战斗或者逃跑时加速用的，而且还能自定义歌词！这个很酷，吟游诗人确实是个有趣的职业。”
“是的，这个能自定义！”陆维明随着安德鲁笑了起来，但随即他就皱起了眉头，好像，好像在昨晚的梦境里，那个叫莫莉的女孩，也说到了这个，让他选择一句或者一段特殊的歌曲，一旦选定就不可以换了，他当时选了什么曲子来的？
“一马？”陆维明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什么？”安德鲁奇怪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语调怪异了起来，而且怎么开始说起了中文。
“一马离了西凉界！”陆维明终于没有忍住，随着他的声调甩腔高起，他突然被一股巨大冲力推动，向着远处猛然冲了出去！
安德鲁目瞪口呆地看着陆维明一路狂奔而去，轻易地跳过了路上的石头，绕开了无数的灌木，不由彻底傻了：他从来，从来没有见过陆维明这么跑过，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
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壮汉，一个一米九的家伙能跑得这么快！
等他回过神来，便也随即脚下用力跑了起来，只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似乎追不上陆维明了！
最终，陆维明撞到了自家庭院里的树上，这棵高大的山毛榉这辈子似乎还没有遭受过这么大的打击，整个树身都晃动了起来！好在他最后护住了自己的脸，这才没有头破血流，但依旧是被撞得翻到在地上，半晌没有缓过来。
等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就看到了端着咖啡杯的派克先生和米尔太太，在自宅角门外呆呆地看着自己。
随着一声拉长音的喊叫声，安德鲁也快速冲进了庭院，只是他注意到了陆维明，更看到了自己的父母都在屋外站着，便硬生生地收住了自己的脚步，几乎是踉跄着滚翻在草地上，差点儿就撞到了陆维明。
“我和毕夏普先生在他们这个年纪，可没有这么比赛跑步过！”派克喝了一口加了太多牛奶的拿铁，语气里似乎还有些羡慕，“而且，估计毕夏普先生也跑不了这么快。”
说完，他和米尔太太就回屋去了，起码这两人需要重新洗个澡，要给他们准备一套换洗衣服，奥尔森先生的裤子都撞破了。
***
“所以，那是一出中国歌剧？”安德鲁和陆维明一样，重新换了一套居家衣服、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两个人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喝着自己的咖啡，“这是一个英雄骑着马赶回家乡的歌，怪不得，这实在是太酷了！”
“这是我们彼此间的秘密，也是我判断你鼻子变得灵敏的依据，安德鲁，”陆维明扭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刚才撞的还是有些疼的，“你喝了巨龙之饮，变成了猎犬，我喝了以后，可以用歌声给自己加速，我们扯平了，我们都成了超能力者。”
“哦，对，我们都是拥有超能力的真名战士了！”
都有些怪异的人，才能真正保守彼此的秘密，才能成为真正的好朋友，按中文说，就是上了贼船。
“和您的行军曲比起来，我的嗅觉能力简直不值一提了！”安德鲁甚至有些兴高采烈，他抱着自己的咖啡杯扭来扭去，“那么，奥尔森先生，那么，摇篮曲呢？那个也是自定义的，您选了什么？”
“呃，你确定现在就要知道？”
“哦，哦！不，不，不，您或者我现在要是突然睡过去，米尔太太估计会报警叫医生了！您不要唱出来，呃，就悄悄告诉我一些细节就好！”安德鲁现在的表情，和十几年前他们某次聊天时，说起关于华国一只无法无天无敌猴子故事的时候样子很像。
“Nes-sundor-ma!nes-sundor-ma!”
“这是，这是罗马人的语言，这是？”
“今夜无人入眠，《图兰朵》。”
“呃，哈哈，您真是天才，哈哈，太厉害了！”
***
周日的午后总是懒散的，陆维明先是给自己远在钟塔城的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自己开始在拉夫堡上学的事情，然后又聊了一阵家常。
陆维明从方青秀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焦虑，虽然她似乎是在极力掩饰，但自幼几乎是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从方青秀的语言语气里，他早就学会了揣摩母亲的心情。
也可能是最近的压力有些大？陆维明自己扪心自问想了一阵，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原因造成了母亲的心情不佳，那么，只可能是因为生意了。
这几年的世界并不太平，那些所谓的红利，无论是科技的还是人力的，都消耗殆尽了。没有了新的增长点，利用投资谋求利益的老钱们，其实处于一种比较尴尬的境界。新的机会很少在古老的角落里出现，这对盖勒家的生意来说，不是好事。
陆维明知道自己应该要尽快完成学业，以便能在生意上帮助到自己的母亲，毕竟，自己不再是真的年少无知的大学生了。
另一方面，正如安德鲁所说的，他收到了一些游戏组队邀请。
“漫游法杖（寻光者）”、“暗镜之矛（暗行者）”，还有专门为陆维明量身定制的“守望者亲兵队”这样的社团都给他发了邮件，许诺了种种好处，从金币到美酒，从权力到美女。
这件事，他决定交给安德鲁去办，他对那些古怪的社团一无所知，不如让安德鲁这个老玩家来选择为好。
下午一点的时候，他在自己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封期盼已久的信件。
“致：布尔吞大财主、半个约翰国地主、高大的战士、温柔的男孩、有钱人、撸师傅
最近如何？你已经去了三个月了，告诉我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
蒸饭大陆之蒸。”
陆维明看着这封邮件，高兴地笑了起来。
约翰国和华国有八个小时的时差，目前应该是帝都时间晚上九点，今天是周日，明天萧征应该要上班了，那么，他大概是在家玩了一天游戏机或者电脑，甚至是刚从外面回来——他说过在玩一款原创故事的跑团，所以，他在尽兴之后，终于想起了自己。
陆维明一直不敢主动给萧征写邮件，宁愿写日记也不会给他写信，因为他那段时间里，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如今，他自己的这些问题都解决了，他们其实可以开始愉快地通信，聊聊过去，说说将来。
“致：帝都黑手、闷骚界的战斗机、动作类游戏手残、文明类游戏痴汉、策划人、萧老大
我很好，又开始上学了，混个当地文凭，好去骗人钱财。
重新开始了大学生活，就在我家边上的大学里，这样省钱，不用付住宿费。
还有，我也开始玩跑团了。你那个跑团游戏如何了？撕了几次卡了？
蒸饭大陆之陆。”
***
萧征看着陆维明的邮件，点开了回复直接写了一句，“所以，你现在已经是歌者了？”就在他即将点发送的时候，他迟疑了，手指好一阵没有移动，然后把手离开了鼠标。
他定定地看着屏幕，过了半晌，又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删了。
“哦，你也玩起跑团了啊，看来彻底适应了。
游戏叫什么名字，让我也学习一下正宗泰西跑团故事吧！”
游侠：猎狐人安德鲁·米尔
“你是荒原的暗影，你是郊狼的眼睛，你在旷野里飞奔，你是射落繁星的游侠。”
域：猎术与骑术（精通弓箭和长剑，精通骑术，对巨龙领地的自然情况了如指掌）
体：狐步（可以迅速战斗或者快速移动，跳跃增强）
术：连珠箭（猎弓，快速射击）
领地追踪（巨龙领地，可以根据气味等痕迹来进行搜索，确定目标位置）
领地巡视（巨龙领地，快速行军，速度加倍，无法被拦截，无法被偷袭）
标识物：猎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