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遇见

  看着适才身体状况危急到近乎濒死的小山儿逐渐恢复了一点血色,生命已是无大碍,盈紫渐渐放下心来。【】

  就在先前那整个肌肤相亲的过程里,他都一直保持着清醒,纵然刻意自我催眠想着最爱的大哥,也只是为了激发自身的能量,时刻都保持着为救人性命的严肃。而现在,对于他自己如此要了一个他所收留的少年,接下来意味着什么,盈紫也心中有数了。

  “既然那最好的不属于我,再挑挑拣拣也无所谓了。浩平哥哥既然早已认定我非善类,我多收一男宠又如何?”

  些许自嘲的口吻,盈紫冷冷地笑着,只觉万般讽刺。

  此刻的寝宫内就只有他一人独自清醒,床榻的另一头是尚且昏迷的少年仆役,恍惚之间申盈紫忽然有一抹迷茫,望着那宽阔可容纳十人的紫檀木床,心想着,何时何日,大皇兄才能睡到这上面来呢?

  记忆之中,小时候他与亲哥哥也不曾同床共枕,或许是相差了五岁的缘故,也或许是帝王之家素来缺乏寻常百姓人家的那种亲密。

  而自从自己逐渐长大,浩平哥哥跟自己玩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他比盈紫要年长五岁,较早脱离童年,纵然盈紫一直很能理解他、完全能够跟得上他的思维,身为大哥的浩平总要认为他自己才是懂事成熟的,反而将追随他的早慧早熟的幼弟更为排斥。

  “唉……”幽幽地叹了口气,盈紫转身进入自己内殿的浴池,将自己从头到脚清洁彻底。或许是有一点孤僻加洁癖的缘故,盈紫其实心中一直觉得**相交的**倘若不是在两个相爱之人来做,那就是有些脏的。

  于是他将自己洗净,只是感到自己的心已被麻痹。

  必须伪装和麻木,否则自己会更苦。幸好,他早已做好为爱长久作战的准备。

  沐浴之后,衣裳行头焕然一新的五皇子将原先的低落神情面色也顺便换了,恢复高贵潇洒模样,他翩然回到床前,将小山儿轻轻地抱起,走到这间寝宫之旁的下人仆役们居住的木屋,替小山儿盖上了被子,让这个新仆人兼男宠暂时在里边继续安睡。

  适才那段救治小山儿的时间里,外头的其他侍从们不敢惊扰了主子,也不敢盯着殿内的动静,都很安分守己地干活儿去了,这会儿见到五殿下独自一人出来,面色如常,依旧是那么平静波澜不惊,并无疲惫之感,却也不见悲伤之态,熟知他的几位小仆们旋即都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知道,那小山儿若是死了,五殿下必然要难过的,纵然依照他高贵淡雅的性子不会当着人面流泪,出于他善良的心地也会流露出些许悲戚。

  “殿下,您辛苦了!”两个小太监很会察言观色,赶紧上去说好话,馨珏身为盈紫殿下的男宠,怎能落后?也一个箭步迎了上去,乖巧地说道:“主人,来喝口水吧。”说着就将紫砂茶壶恭敬献上。

  “谢谢。”盈紫礼貌而淡然地道谢,喝了点茶水,他素来待人有礼,已经习惯了馨珏的体贴,而并没有更多的感触。

  馨珏望着他,有些微微的失落。

  盈紫也不管馨珏那郁闷的表情,或者两个小太监好奇想探听适才怎么救治小山儿的模样,心中想着正事,沉着脸,吩咐他们道:“小山儿的性命已脱离危险,但仍吹不得风,接下来这些天,就辛苦你们几位了。”

  虽是说的客气话,却是一股令人臣服的威严,三个小仆役连忙点头,连声应诺。

  申盈紫轻轻“嗯”了一声,就迈开修长的腿,走出了他的玄雪宫苑。这一日是他原先就跟舞岳阳约定继续去商谈创作歌舞乐曲的日子。眼见先前由于遇到小山儿的突发事件,却幸而未有耽搁,申盈紫素来不愿惹人注目,心想若是迟到还需得跟舞岳阳解释,就不好了。

  只是想按时到达舞岳阳约定之地的申盈紫,却完全没料到会在半路上遇到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朝思暮想一直以来都很想相见、很想接近的大皇兄申浩平!

  这一下的意外并非无缘无故,盈紫对于最爱的大皇兄平素行程总归大致有数,知道他这人喜欢阳光,所居住的宫殿也位于皇宫东南一角,加之他厌恶五弟,平时就连往皇宫北面玄雪苑周边来,都是不肯的。可是他今日,为何突然到了玄雪苑外面不远处?

  而且,他还不是独自一个人!

  眼尖的盈紫一下子看到了申浩平身旁站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面容清秀颇有书卷气的年轻人,两人已经并肩走了一段路了,相互模样神色颇有些熟络甚至亲昵。那人也打扮富贵,身上的衣裳锦缎并非普通人家的,但并非来自皇族,似乎是某一位官僚大臣家的公子。

  究竟是谁,平时深居简出交际并不广的申盈紫不知晓,只是看着大皇兄对那男子竟然笑得如此灿烂,谈笑风生还甚至挽着他的手——虽说是隔着衣袖宽袍,也着实让盈紫的心里抽了一抽。

  盈紫当场就僵立在原地了,若非他原来就时常是一副面无表情的冰山脸,自己习惯了旁人也习惯了他的不动声色,那么他此时的脸色一定会显得很突兀很难看。

  可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毫无理由显得不悦,大皇兄有他自己的交际圈,他对自己不友善也非一天两天了,他不当自己是朋友甚至不愿认这个弟弟,那么他与别的公子哥儿交朋友,何尝会向盈紫告知呢?

  果然,当申浩平也看见了五弟的时候,他立刻示意身旁的公子站在原地,不必跟五皇子打招呼,轻轻在那人耳边快速吩咐了一句,就独自走上前去。明摆着做出一副想快点打发了五皇子的模样。

  这种神情和态度,这样子对他身旁的公子如此袒护而对自己却如此生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一不扎刺在申盈紫的心里。然而他五皇子是何人,怎可在大皇子面前失了身份面子?于是,申盈紫抬起高傲的下巴,早已摆出了冷峻而清高的神色。

  既然躲不掉,那就面对吧——盈紫只是暗自觉得可悲,明明自己是与最爱的人相见,怎么变成了看似俩人都厌恶却碍于宫廷礼数而无法躲避的步调?

  此时的盈紫也已经长得高挑,只比高大俊朗的申浩平矮不了多少了。浩平走到盈紫面前,才突然发觉这一点,才数月没仔细瞧见,五弟又长高了!盈紫颀长俊美的外貌又是让浩平怔了一怔,也给他心里的嫉妒又增添了一分。

  在这个男色兴盛的昊天王朝里,美色可以协助诸如舞岳阳和叔容那般的年轻人登上官位,当然也是皇子们争夺皇位的一个资本,这一点申浩平作为长皇子,比别的皇子们更为敏感——照说他是皇后娘娘所生的嫡长子,为何皇上迟迟不将他加封为太子呢?这一点疑问,一直憋在申浩平的心里,使得他的心态在旁人见不着的阴暗面近乎扭曲。

  “呵呵,五弟,今日见你气色不错,想必近来甚好!”申浩平素来都有作为大哥的派头,在众位皇子兄弟们中间发言的时候都有带头作用,这次自然是由他先开口,盈紫就等着听他的语气。

  如此笑里带刺的语句,完全在盈紫的意料之内,然而此刻听在耳朵里,却仍旧让心上隐隐如刀割。

  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大皇兄自己也是从小练武之人,怎会没看出盈紫此刻刚刚发完功,救助重病垂危之人已然消耗内力,纵然体质再强劲再天赋异禀,终是面色有些惨白,紫色的凤美也不如平时有神。

  可是眼前这位并不关心他、只是希望他出笑话出洋相的人,明显看不出他已经耗损了气力,还嫌他容貌又长俊逸,样子也显得太过精神,这话语的背后,明显是看他好而不顺眼。盈紫当即冷冷一笑:“承蒙皇兄关心,盈紫一直都尚好,眼见皇兄气色红润,步伐矫健,想必亦是活得颇为愉悦。”

  申盈紫越说越觉得讽刺,明明知道大哥并不关爱自己,还说感谢他的关心,而自己也知道他看自己不顺心,尚未得到那太子之位,心情应是不好的吧,他这样装作阳光爽朗也是颇为辛苦,自己的话语听在他的耳中,想必又要觉得自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即便可以预料,却无法改变或者阻止,果然,申浩平听闻盈紫的话语,误以为盈紫跟浩平自个儿一样笑里藏刀,在暗讽自己不顺风不顺水不得太子位,当即脸色就垮了一跨,不过瞬间,就隐藏在他的贵族气度里。

  “呵哈哈!五弟果然精通养生之学,可看出皇兄我吃得好睡得香,看来,这些年在你的玄雪苑内钻研养生术,颇有心得啊!”申浩平故意加重了虚假的笑声,还表明自己好吃好睡,且故意讽刺五弟弟虽是聪明却不做正事,没有像自己那样分担国事做些辅助父皇和老臣们的事儿。

  对此,申盈紫略为有些心凉,不知道大皇兄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看不出是自己有意回避的?自己已经退避几乎半隐居状态了,只求安稳度日,大皇兄为何还将自己当成劲敌对手呢?

  “大皇兄过奖!今日怎有雅兴,携宾客路过此处?”盈紫面对讽刺,不紧不慢,开启唇瓣徐徐问着,虽然知晓皇兄不会给他答案。

  适才稍稍一想,一霎那的功夫,盈紫就不怪申浩平了,想必是父皇对大皇子的态度并不甚佳,对五皇子却十分偏爱,加之迟迟没有册封太子,导致大皇兄心态不平。盈紫只是感到更为同情,也为自己和他同为帝王家中之人而感到悲哀。

  可是有人就不从这个角度想,非要钻到了牛角尖。申浩平眼见盈紫问到自己,只道是这五皇子觉得自己带人来到他的北侧寝宫周边是打扰了他,想到这五弟素来性格冷而孤傲,更觉得他讨人嫌,这会儿更是联想着,这五弟,还当这皇宫是他自己的地盘了!

  申浩平此刻在心里已经将盈紫骂了个遍,心中想着这家伙多么恶劣,却偏偏凭借着一副绝色俊美的身姿迷倒了无数人,甚至牢牢抓住了父皇的心,想到这儿,申浩平握了握拳,将一股愤怒强压了下去。就掩饰了生硬开口,又笑了笑道:“皇兄我今日自是携带了贵客,带人参观宫廷顺带协商要事,怎比得了五弟日常雅兴,在自己寝宫周围栽花种树,布置得如此漂亮呵!”

  “呵呵,皇兄谬赞。”盈紫也只得赔笑。

  申浩平将适才一拥而上的愤怒隐藏得很好,只是没有逃过申盈紫的眼睛。适才他已经赶到了大皇兄的愤怒,知道他是在压抑了,不愿与他弄得更为僵持,也不想耽搁了与舞岳阳约定的时间以免解释起来麻烦,于是主动开口告辞:“盈紫这就不打扰大皇兄与贵客的雅兴,还请自便参观,我尚且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慢走不送!”申浩平朗声而道,盈紫没有回头看他,却也能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背影时目中含有的怒火。

  而在盈紫走出数丈之后,申浩平以为他再听不到自己讲话了,就走到先前那位官贵公子身旁,朝他爽朗一笑,放柔了声音道:“没事了,五皇子素来脾气古怪,我已将他摆平,莫要理睬他。我们走!”

  俩人渐行渐远,申盈紫与他们背道而驰,却仿佛感觉着大皇兄的脚步踩踏在自己心房上一般,让自己的心压抑地砰砰跳着。

  “他对那位公子自称‘我’与‘我们’,想必已是极为熟悉、极其要好的了。怎么感觉,他与那人才是兄弟,而我,连个外人都不如……”

  盈紫垂下了眼帘,在寒冷的深秋凉风里隐藏了一颗尚未滴下就已枯干了的泪。接下来他还得调整脸容和心境,面对之后的各类人事——每一件都逐渐引向了将来的皇位之战——且不可让任何人看出了他心中的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