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嘱托

  申盈紫就这么带了个小少年回到他的寝宫,旁人自是不敢多问,早知这位五皇子为人清冷,素来不喜别人打扰他的生活,况且他贵为皇子身边的侍从数目确实不算多,再添加一些也】

  而先前,他甚至连这少年的姓名都没有问,就将他带了回来,实在是由于五皇子对此并不在意。申盈紫觉得,姓名不就是一个代号而已?而他现在需要这人做的,也就是一个位置的顶替。

  所以就这样吧。

  “馨珏,带他去洗净,分给他一套侍从的衣裳。”盈紫就这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便不再管他们。

  自从带了馨珏回来,五皇子生活中的杂事就都交给他来处理了,现在眼见有将这新来的少年培养成“馨珏第二”的势头,毕竟这种乖巧的小侍从小男宠对于皇子主子来说,不嫌多嘛。

  于是,盈紫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去看他那些神叨叨的玄学古法书卷,然后又舒舒服服独自上那宽敞的小叶紫檀木床榻睡觉去,完全忽视了馨珏暗中负气的眼色。

  或许是累了的缘故,他一下子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夜半时刻却隐隐约约做梦了。

  这一夜,申盈紫梦见自己看见有个人影在前方,他感到那人就是大皇兄,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却所触之间化为一抹雾气,但见那人回首,却是叔容的模样,他妩媚却伤感地笑了笑,说:“盈紫殿下,王爷不会再爱我了。是你的拖累!”

  话音骤然间狠厉起来,忽然,只见叔容朝自己扑来,申盈紫赶忙朝旁边一闪,却在睡梦中仿佛被禁锢了脚步,完全无法移动,任凭他扑在自己身上,叔容却不再是叔容,而转成了嘤嘤哭泣的申玫默。

  盈紫这才发现玫默的身材本就跟叔容相似,只是比叔容年少而显得羸弱,见到玫默扑在自己身上哭泣的一霎那,他顿然发觉了这就是一个梦境,想起了在现实中堂哥已经离开京城去到远方了,却更为悲伤起来。

  “堂哥,不哭,默哥哥,不哭……”轻抚他的背脊,安慰他的时候,申盈紫却感到自己流泪了。仿佛自己原本应当安慰的人,就是自己。不论是叔容还是申玫默,都是跟自己一样得不到爱的可怜人,只是他对于自己的怜惜的投影。

  然后泪水越来越模糊了眼眶,他突然发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就是申浩平。大皇兄,他终于卸下了对自己的敌视与他平日里的坚强,在自己身上软软的……盈紫笑了,想要低头吻他的脸,一瞬间,却醒来了。

  竟然已是第二天天大亮。

  盈紫纵然一夜睡眠并无好好休息,却所幸他自小钻研那些玄秘书籍里的内功心法已有所成,没有感到疲倦,只是淡漠的脸上也看不出神采飞扬的青春之态。

  “主子,您起来啦。奴才以为您备好早点,请您慢用。”一声恭恭敬敬又充满仰慕的问候,将他拉回了现实。

  申盈紫一瞬之间几乎忘了这人是谁,下一刻才想起来自己从未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因而确实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现在他的身份已确定为自己的仆人。

  看这少年低眉顺目模样很是谦卑,早餐也准备得不错,申盈紫颇为满意,心想自己的善事没有白做,微微勾起唇角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以前在家乡只有一个小名,因在山里长的,就叫小山儿。”小少年受宠若惊,赶紧回话。

  “好,那你继续叫这名字吧。”申盈紫懒得给仆人们重新命名编号之类的,说罢就嘱咐一句“小山儿收拾桌子,本皇子今日有课。”便起身离开自己的寝宫。

  原来这一天按照皇子们事先接到的排课通知,盈紫知道又将有舞岳阳的歌舞课。要说这修习歌舞对于皇子们来说,虽是陶冶情操增加气质的好消遣,却终归不是正经事儿,因此年长为人正经的皇子诸如申浩平,自从上次考核演出通过之后,已不再花时间在这种副业课上了,因而申盈紫见到大哥哥的机会,随着两位皇子的成长,一直在减少。

  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因是舞岳阳特别嘱咐各位皇子们,年末将至,除旧迎新的新年节庆快到了,他这一年特别想为皇上和整个昊天王朝谱上一曲,创作一套崭新的歌舞篇章,由各位青春年华的皇子们一同来演绎,以展现昊天古国蓬勃兴盛的气势!

  如此特别说明了,申浩平纵然平日里再瞧不起舞岳阳这种摆弄歌舞的男人,再认为自己跟那位长相比女人还漂亮的五弟有所不同,不该像五弟那样以精通音律歌舞俱佳为荣,也必须得出席这次舞岳阳的课程了。

  盈紫完全知道申浩平的想法,纵然申浩平没将这些念头讲出来,如何逃得过申盈紫敏锐又无比关心他的眼睛?因而这次能与大皇兄再次同堂学习,申盈紫感到十分喜悦,也知道这是皇子们长大以后越来越难得的机会了。

  申盈紫到达皇子们的歌舞教学殿堂时,舞岳阳和申浩平等几位年长的皇子已经在了。众人看见俊美而低调的小皇子到来,都给了个注目礼,然后只有舞岳阳出于礼节对五殿下说了句问候的话,其他几位皇兄对他自是爱理不理。

  “盈紫见过舞老师,见过各位皇兄。”申盈紫倒是毫不介意,规规矩矩地作了个长揖,低头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申浩平根本不再看他了,心上如同被扎了一下一般的疼痛,表面上却完全没有显示出来,就风姿潇洒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就是离开申浩平最远的那个位置。

  走流程一样的复习过往的乐器歌舞技巧,乏善可陈,申盈紫每每用眼角余光探查申浩平的面容表情,都见他要不对自己视若无睹,要不就在舞岳阳夸奖五皇子的时候隐隐露出不屑一顾的样子。

  申盈紫此时真觉得自己多年研习而来的比常人加倍锐利而视野广阔的视觉真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将大皇兄那负面的表情比常规更为清晰放大的形式展现在自己眼前。其他人都没注意到申浩平这掩饰在皇族身份高贵举止之下的厌恶,可是对于申盈紫这位当事人来说却再为了然不过。

  “如今一年一度的新年又要到来了,我们的昊天王朝悠悠古国在如此盛世佳年里,势必要有更为新颖更为隆重的歌舞曲子来表达庆贺。今年,皇上又将皇宫贵族新年晚会的筹备,交给了微臣,微臣极为感谢圣上的赏识与肯定,感谢昊天王朝赐予微臣的机会,想要在这贵族新年晚会上,编排一曲微臣自创的歌舞大曲。此时皇上听闻,也十分赞同,等着看微臣编排的好戏呢!可是,如今已近岁末,时间紧凑,以微臣一人之力,实在难以又顾及整台晚会、又兼顾创作这一曲新出的史无先例的歌舞演出。”

  舞岳阳恳恳切切地叙述完了这一番看来是他早有所准备的话语之后,一双含情脉脉的杏仁眼就往五位皇子们身上扫了一遍,很是期待有位热血少年能主动站出来,接过话头,自告奋勇,帮他接下这话茬,接过这桩有压力的差事。

  可是,不知是他高估了少年们的热情,还是低估了皇子们明哲保身精明度日的算盘,竟然没有一位皇族男孩想要来做这么一件“编排新歌舞给晚会”的——做好了理所应当、为他人做嫁衣博取众乐、做不好反而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吃不了兜着走的——好差事。

  “哼,你个狡猾的舞美男,自个儿去想法子讨好父皇,吹了牛皮没那本事了,还想叫咱们兄弟帮你搭台唱戏,没那么好的事儿!”四皇子申浩然当下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的嘀咕声儿这会儿没放出话来,已想好了下课之后跟母妃去唠嗑呢。

  “呵呵,这舞岳阳真是煞费苦心啊!他可是靠歌舞姿色吃饭的,本皇子却哪要像他一样卖唱卖笑啊?真是笑死了,居然想让我们皇子帮他做帮手!平时看父皇的面子叫他一声老师,已经够对得起他了。”

  “看这差事有哪个傻子会接,呵呵!”

  二皇子和三皇子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色,很明显,俩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兄弟俩默契地同时一笑。

  可怜的乐师舞岳阳无人帮衬,面子上挂不住那倒还无所谓,毕竟面前的五位皇子各个身份都高过他,不怕显得他丢脸,可是这手里的烫手山芋还没转丢出去啊!正在他几乎要着急得流泪的时候,大皇子申浩平一如既往彰显大哥本色,十分“仗义”又“大义凛然”地站起来,说话了。

  “舞老师真是深怀感恩,心系家国,难怪得到父皇如此重用;这新作歌舞词曲给新年晚会的构想,实在甚妙!舞老师既然有心,我们兄弟几个作为父皇的爱子、作为新一代的昊天王朝的生力军,如何可以不加以配合呢?请舞老师尽管放心,我等兄弟纵然年纪渐长,已有开始帮助父皇商讨国事、亦有帮助各位大臣大学士处理公务的,苦于j□j乏术,却幸而,也有尚未开始接起这等事务,尚在他的寝宫每日颇为悠然自得钻研玄学书画的五弟。”

  申浩平的这番话说得八面玲珑,冠冕堂皇,忽然一下子将矛头针对到了申盈紫身上,连反应极其快速灵敏的盈紫都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被他给拖了出来。顿时,齐刷刷的一道道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在了申盈紫的脸上。

  只听得申浩平在略微停顿、故意留给众人时间去转移目光在五弟弟身上之后,继续开口道:“众所周知,昊天王朝五皇子申盈紫,自幼聪明伶俐,只是对国事要务不感兴趣,艺术文学造诣却是甚高,在歌舞乐器上的技巧,也素来蒙得父皇与舞老师夸赞。这等光荣的编排新歌舞任务,须当有一位文艺素养高超又有未经国务要事干扰、饱含灵气的皇族少年接起,那此人定为我盈紫五弟,非他莫属!”

  “好,说得好!”“啪啪啪”的掌声接连响起,几位年长的皇子们听见大哥说得如此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又恰到好处,如此巧妙地转开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如何不兴高采烈,纷纷鼓掌喝彩起哄了起来。

  其实适才申盈紫之所以没有马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就是想观察众位皇兄的反应,尤其看看大皇兄平哥哥会有怎样的表示。他纵然一直以为自己对于申浩平的喜好性情已然非常了解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以一席如此光明正大又暗含嘲讽的话语,漂漂亮亮地把矛头和苦差都丢给了自己。

  这位大哥,是要恨弟弟有多深啊?!

  眼角余光分明看到申浩平暗含喜色胜券在握、却继续装作光明磊落又貌似真心夸奖举荐弟弟的模样,接受着其他几个皇子们的鼓掌之中等着看五弟苦恼不甘的表情,申盈紫心中冷哼一声,怎可让这位大哥看了笑话去?于是面上不温不火,甚至带着礼貌的浅浅笑意,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接过大哥的话茬,当着众人的面道:“承蒙大皇兄赏识举荐,盈紫倍感荣幸!舞老师的心意,盈紫如同大皇兄一样,亦是十分欣赏与感动。如此美差,盈紫定当欣然接纳,全力以赴!”

  舞岳阳顿时舒了一口气,他早前就有所听闻也有所亲眼观察,这位五皇子性情孤僻,性子很难拿捏得准,适才听大皇子如此推举五皇子,也没把握这位美少年真会答应下来。这会儿见五皇子如此爽快答应了,舞岳阳不由得立刻笑容满面,“多谢五皇子,多谢大皇子!有道是,知子莫若父,我看是,知弟莫若兄,五殿下的确如大殿下所说,最为合适不过了,接下来的时日,就有劳五皇子与微臣一同来谱写此曲。”

  说着,舞岳阳朝一长一少皇子作揖道谢,大皇子风度万千地颔首回礼,喜滋滋当了回美差的介绍人,申盈紫还得再次表达礼数,也回作一揖:“舞老师严重了,是盈紫的荣幸。”

  抬起头的一刹那,再次看见申浩平对着自己不怀好意的暗笑,盈紫的心都凉了。

  其他几位皇兄再怎么对自己挤兑,再怎么背后说自己坏话,他们毕竟跟自己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可以理解,可是大皇兄呢,他是自己最亲的哥哥啊!

  小时候那么可爱那么亲切的大哥哥,对自己那么要好的大哥哥,从何时开始变成这个样子了?

  紫色的眼眸中凝聚了一层旁人无法看出的深深哀伤。

  适才已是今次课程的最末,很快接着,几位皇子就乐滋滋地告退,散了。申盈紫被舞岳阳留了下来,因为接了这差事的缘故,看着皇长兄申浩平头也不回地走了,日渐高大的背影变得如此冷酷。盈紫的心暗暗地抽搐,俊美的脸上还必须装作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假装一点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