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皇帝的声音，皇后迷惘地抬起头。岁月还是在她脸留下了淡淡的痕迹，然而在这一瞬间，这个北苍最高贵的女人，却突然露出一个有些娇怯，有些期盼的神情。像是待字闺的少女，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梦里人。
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够一够皇帝明黄色盘龙纹的衣角，却被皇帝嫌恶地避开。
“告诉朕，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
皇后被他满面生寒的样子吓得瑟缩了一下，轻咬着下唇，“陛下，今夜今夜是您和臣妾的大婚之日”
原来她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竟跳脱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新婚之夜。
皇帝脸的厌恶之情更盛，甚至别过脸去，像是不肯再看皇后一眼。
闻讯而来的萧扬进殿时刚好看到这一幕，脸亦闪过一瞬受伤的神情。
萧离拉着叶初雨又后退了几步，刚好站到了位于众人视线死角的背阴处。
叶初雨扭头看他，却发现萧离面无表情地往身旁高大铜兽香炉的空隙里投进了什么东西。
很快有一缕细细的青烟混合着原本瑞脑香的味道散发出来，那种味道清新而迷醉，让叶初雨也忍不住深嗅了几口。
她无声地用口型问萧离“这是什么”
萧离只是轻摇了下头，在她手心里划下“无毒”二字。
他是想说自己后加进香炉里的东西是无毒的吗也是，皇帝还在这里，他没必要为了替母妃报仇害死这一屋子的人。可萧离又岂是会做无用之功的人这东西必定要有某种用处才对。
叶初雨分辨不出，而梅少羽却是殿内最先感知到香炉里被加了东西的人。
“浮生尽”他嘴唇翕动，说着只有自己能明白的陌生词汇。
萧离他，他这才是要把姑姑逼绝路啊
了千日醉的人，再闻到浮生尽的味道，根本连那疯疯癫癫的几年都撑不下去
他咬了咬牙，却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已经做出选择了，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梅少羽恼怒地退到了众人之后，努力让自己的影子藏匿在黑暗里。
对于今天坤泰宫内即将会发生什么爆炸性的事件，他已经一点也不关心了。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是带着秋宁音和儿子，远远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去过日子。
萧离，你最好能像你说的那样守信。否则便是拼个鱼死破，我梅少羽也不会让你好过
“令柔”太后已经看不下去了，走前来，大力地推了皇帝一把。皇帝一时不防备，竟真的被她这个老太婆推得向后趔趄了几下。
“少羽呢”太后威严地向身后扫视着，将想要逃出去的梅少羽牢牢锁定住，“你快想想办法，还能不能让你姑姑清醒过来”
北苍不需要一个疯疯癫癫的皇后，梅家也不需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女儿。
梅少羽硬着头皮又走前来，仿佛例行公事般替皇后问起了脉，间还要防备皇后的闪躲和撕咬，十分狼狈。
“太后娘娘”梅少羽闪开皇后的指甲，让女官替他制住皇后的动作，这才艰难地扭过头说，“您也看到了，娘娘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无法配合治疗啊。”
其实算肯配合，他也是无计可施了。
梅少羽在心底默默补一句。又自嘲一笑这么长时间以来，凡是那位靖王殿下盯的人，又有几个是能逃出生天的
太后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以当年梅家人才凋敝的情况，能选出这么个侄女送进宫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她梅六娘自己实在是差了许多，可令柔最好的一点是她听话，只要是自己吩咐的事情，她都会努力学着去做。最起码，她还是能够扮演好一个合格的皇后角色的。
令柔不够狠辣，没关系，她还活着，还能替她铲除那些难缠的对手。可她已经如此老迈，若是有一天也撒手西去了，那些更年轻更娇媚的宠妃，会不会让令柔吃亏会不会把属于梅家的荣耀全部夺走
太子眼看着是要被废了，这一次，绝不能再有任何人来挡扬儿的路
然而皇后的状态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情况持续恶化着。小心翼翼抓住皇后双手的女官突然感觉到自己手一阵剧痛，忍不住尖叫出声，捧住了自己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腕。
皇后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不顾仪态地挣脱了束缚，争执间有布帛撕裂的声音和珠钗坠地的声音，一片混乱。
“来人，快把皇后抓起来”皇帝不满地扯开嗓子，想要调动守在殿外的侍卫。
太后却立刻出声阻拦，“不可怎能如对待犯人一般对待皇后”
“难道她不是犯人”皇帝已经被皇后那字字句句意有所指的疯魔话语撩拨起了怒意，此时见太后还在百般维护皇后，不由前一步怒道“孝静元皇后到底是怎么薨逝的，朕今天便要问她个明白”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眼前这个男人，明明是她一手养大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这一刻他的脸看起来却如此陌生
他居然这样不避不让地瞪着她的脸孔，那股执拗的劲头，像是非要求个答案一般。
二十多年前，他已经妥协过了一次。而这一次，她的儿子，终于像个真正的强大自信的帝王一样，敢于对他的母亲说一个“不”字。
“皇帝，你真的要气死哀家才肯罢休吗”她不死心地再一次祭出了大得能压死人的孝道。
皇帝却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太后从未见过的浓浓嘲讽。“母后，您什么时候把儿子的话当回事儿了”又欺近她耳侧，“母后为了梅家殚精竭虑，您，不舍得这么死的。”
呼太后的脸迅速青青白白地变幻了一阵，却又异地镇定下来。母子二人这样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空气里都能迸出爆裂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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