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清平歌之美人于谋 > 001章 秋风乍起

  残阳如血,鎏金铜瓦、飞檐反宇的宫城已成了一座死城。屠杀从黎明开始,大楚的军队像嗜血的狼群,他们动不得舜西的皇室,便将屠刀挥向普通宫人。鼻间充斥着腥臭的血腥味,耳边时不时有巡逻士兵的欢呼声、咒骂声呼啸而过,少女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咬破嘴唇也不敢吭声。三天,整整在血水死尸中趴了三天,她在嬷嬷的尸体掩护下活了下来。当她终于爬出腐臭的尸堆,久违的阳光照在十岁的小女孩身上,遍体的鲜血也掩不住那一身的尊贵与倔强。

  往事历历在目,六年来不知道梦了多少次,每次都汗涔涔地惊醒。她出生舜西皇室,却因双生子只能留一栽培,余者秘密教养的秘辛,她自一出生便被送往安平行宫。没有姓名,没有亲人,熬到十岁,她的母皇颜凤祁才下密旨接她进宫一见。从未谋面的母亲和姐姐会是什么样子,她腹想过无数遍,可惜一切的期待都断绝在那场屠杀里。

  事后,她得知颜凤祁自尽,皇太女颜千西继位,舜西成为大楚属国,从此岁岁朝贡。而她辗转流落到边境,从人口贩子手中死里逃生,跟随大楚的商队到了沧州,因缘际会下成了自牧山庄的大小姐。

  还未相见,竟成永别。

  “更深露重,仔细着凉。”噩梦过后南浔总要掌灯,静坐到天明,方自量懂得这个女儿的心思,每每起夜瞧见她屋里有光便会命厨房煮上一碗驱寒茶。

  南浔从小便不得父母爱护,甚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方自量给她的是第一份亲情温暖。当初第一眼瞧见她的蝴蝶花佩便知她是颜凤祁之女,这份确定又岂会是故友这么简单。她隐约能感觉到方自量对颜凤祁是爱慕的,有时候看她仿佛在看着另一个人,或许正因此才将她视若珠宝。

  次日清晨,自牧山庄门前上演了一幕闹剧,小厮不得不请方自量亲自出面。益侯府二房的嫡子李中豫同丞相次子沈奕弘起了争执,偏就在他方自量的门前。

  自牧山庄看似寻常却极不寻常。方自量是太后最小的弟弟,也是方氏一族唯一的嫡子,是正经世袭的卫侯,只因他生性逍遥,成家之后便半年沧州,半年侯府待着,府中事务交给正妻夏侯氏全权打理。自打南浔来后,他只是每隔半年回盛安侯府数日,算是在沧州定居。

  益侯李翃是皇后的兄长,丞相沈博敬的正妻庄氏是惠妃的胞妹,这两家的小辈在这里起了纷争,实际是李家与庄家在交锋。

  “太子急不可耐,越王又如日中天,这是要看义父的态度呢。”南浔给方自量沏了杯茶,双眸直逼人心。大楚的皇帝,方自量的外甥,是他下令断送了舜西百年基业,方自量会不会当真狠心帮自己呢?

  方自量知道外头的人是在试探他的心意,但南浔对他有所怀疑,这是他不能接受的,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那场屠杀不是皇上的旨意。”

  “若非得他默许,哪个将领敢有这样的心思?那是成千上万的性命,母皇已经降了,她是为百姓降的!可她用尊严换来的,竟然这样被毁,除了死,她别无退路。您没有看到那天的皇宫,那是一个修罗场。大楚的士兵都是刽子手。”

  大楚的使团在煌京停留数月,实在很难令人相信这场屠杀是没有预谋的。数百年来,大楚、平凉、舜西成鼎立之势,三国之中平凉国土最为辽阔,兵强马肥,一直有吞并南方小国舜西的意图。想必大楚佯装同舜西结盟,派出大量兵马出使舜西,实则等待时机一举拿下煌京,地方散兵识时务者只有投诚大楚。自此之后,大楚不论在国土还是兵力上都稍胜平凉一筹,但还不到稳操胜券的地步,凭借着皇族联姻,算是相安无事。

  “六年了,义父多么希望你能忘记那场噩梦,让一切都过去。”

  “多少年也过不去,是他们,让我没能和我的母亲见上一面。”

  “浔儿,放下吧。”

  “义父曾披坚执锐疆场杀敌,想必见惯了尸横遍野的景象。浔儿忘不了那一日,一个个手无寸铁的宫人被楚兵生生地砍去头颅,血沥到我的脸、脖子,我在鲜血和尸体包围中度过整整三天,既然活下来了,便不能白白地活。”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十岁的她如何能承受。

  当初问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她只是睁着眼,只字不提。但方自量明白,那一定是黑暗的一段记忆,这是南浔第一次向他披露,显然比想象的更令他震惊。

  “母皇的死,舜西臣民能忘,大楚能忘,义父能忘,浔儿不敢忘。”

  六年了,那个遭逢大难却倔强得不肯落泪的小女孩,一直像个寻常闺秀般生活,这是她第一次情绪失控。

  “我没有忘记她是怎么死的。浔儿,别忘了此刻你站在大楚的土地上。”

  眼神很难造假,方自量忘不了颜凤祁的死,这一点对南浔很重要。说到底穆天旸是他的外甥,打断骨头连着筋,指望方自量为了舜西而与大楚皇室刀剑相对并不现实。当然,南浔也不需要这么做。

  “罢了,我们回盛安去吧,你想做的事情义父都成全你,只是你要答应义父,如果到了危及性命那一刻,及时抽身,义父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利用这个给他亲情的人。她不能任由方自量在沧州城一世安稳地待下去,要走进大楚权势的中心,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她当然会保重自己。

  院子里起风了,南浔将手伸出来,任秋风穿过指缝,既不怒,也不笑。

  “小姐,外头风大,穿上披风吧。”碧儿捧着披风朝她走来,期待着小姐柔声赞许。

  南浔并未接过,反倒走到院子里转了两圈,凝视远方,缓缓张口:“盛安城的风更大,更刺骨,那是会划破皮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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