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冰凉。【】

  苏浅拎着食盒还有烛影摇摇晃晃的靠坐在了青石台阶上,背倚着自家漆了桐油的红木大门上,打开了那个食盒。

  烛影被他搁在了一边,映着灯火看里面的东西。

  里面密密的封着一个酒坛,再往下打开,甚至还有七色果干作为下酒菜。

  苏浅拍开泥封闻了闻,又摸出了银针试了试毒,确定没问题后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声果然是一等一的好酒,酒香浓郁醇厚,纵然他不是很喜欢喝酒都忍不住想要品上一品。

  一杯薄酒下肚,先是彻骨的冰凉,然后从喉咙一直到胃里都是火辣辣的滋味儿,过后又是一种令人回味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

  月光如水,泠泠沥沥的给青石板的面儿上铺满了一层如丝般的光华,那些因为经年来往后磨砺出来的缝隙和小坑也填满了水光,闪闪发亮。苏浅一手抱膝呆呆的看着这一条仿佛占满了光辉的道路,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

  酒喝完了,被他随意扔在一边。残余的酒从翻倒的小坛中流了出来,周围的空气也仿佛在一瞬间染满了醉意一样温柔的拂动着。

  不远处有人慢慢走来,走得有些踉踉跄跄的,等到走近了,苏浅才半眯着眼睛看清那是个女子,是个穿着暴露却又华美无双的女子。那女子走到苏浅的面前,停下了脚步看苏浅。

  苏浅眯着眼睛想,难道他醉得绕了半天还在平康坊没回去?挡在人家家门口的不让人回家?

  虽然知道是不可能,他还真就抬头看了看挂在门边上的门牌,上面确确实实写了苏宅这样的字样。

  哦既然挡着的是自己家门口,也没必要顾忌什么了。

  苏浅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无比悠闲的晒月亮。

  那女子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嗤笑出声,她鬓边大朵的牡丹随着她的笑容颤抖了起来,越发的显得娇艳欲滴。苏浅抬头看女子那张脸,不知道是因为那朵牡丹还是因为那些喝下去的酒液,只觉得面前女子的容貌,确实是让他惊艳了一番。

  国色天香吧……

  天空中下起了濛濛细雨,映得苏浅搁在一边的烛影越发的温润明亮起来。

  那个女子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毫不犹豫的走到苏浅身边坐下,贪婪的看了看头顶那一片足够遮雨的屋檐,抿了抿嘴唇。“让个位置给我。”

  苏浅还真就懒懒的动了动,给她腾了一小片位置。

  两人寂寂无声了许久,久到苏浅以为时间就会这么过去,晨晓即将到来的时候,那个女子突然说:“把火分我点,冷得不行。”

  “恩。”苏浅应了一声,将放在身侧的烛影扯了过来放在了两人中间,烛影透过琉璃壁透出的光亮和温度让女子好受了些。

  “谢谢。”

  “没事儿。”

  又过了许久,女子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在外面?”

  苏浅回答说:“没有为什么啊。”

  “是吗,想想也是,连我一般的也会被跟野狗一样赶出门外,你又为什么不可能呢?”女子自嘲的笑了笑,也不管苏浅想不想听,似乎是因为长夜漫漫太过寂寥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女子接着说了下去。

  “我本以为以我的容貌,纵然出身不好,也足矣博得一世荣华……没想到啊……我实在是没想到,我也算是瞎了眼。”女子冷淡的说,语气中有一股子自嘲的味道:“本来吧,陪着那些有钱的商人也没有什么不好,赚了足够的银钱我就回乡下去置了宅子田地当个正正经经的地主婆。”

  “结果居然遇见了他。”

  “他说他没成婚我就真的信了,没名没分的跟着他等着他安排好就来娶我……结果,他竟然把我养成了个外室!”

  女子转头看了一眼苏浅,“你还在听吗?”

  苏浅‘恩’了一声,算是回了她他还在听着。

  女子自嘲的笑了笑:“你说我笨不笨?”

  “挺笨的。”苏浅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声:“那你现在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被大妇发现赶出了门儿呗。”女子也学着苏浅的姿势倚在门板上,门板被烛影的温度烤得暖融融的,倚上去很舒服,连偶尔随着风飘进屋檐里的雨丝的冷意似乎都不存在了。

  两人又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女子忍不住开了口:“你呢?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

  苏浅有些半梦半醒的说:“也就这么回事吧。”

  “……那你以后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

  “我想等天亮后回平康坊,你呢,你去哪里?”女子看着苏浅被灯光映得越发的温润精致的轮廓,轻声问。

  “不想去哪里。”苏浅回答。“暂时就留在长安吧。”

  女子轻笑,以袖掩唇,纵然狼狈也盖不过那份国色天香,她眨了眨那双大而妩媚的眼睛,“你要是实在是没地方去,就来平康坊找我。”

  “好啊。”苏浅点了点头,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你叫什么?”

  “我姓苏,单名一个浅字……你呢?”苏浅说。

  “我是张氏阿妩。”女子想了想,又说道:“我在平康坊里的时候花名叫牡丹。”

  苏浅定睛打量了她许久,点头道:“牡丹之名,名不虚传,你担得起这名字。”

  “我也觉得。”牡丹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又妩媚又骄傲,艳气逼人。“别人都担不起,就我担得起!”

  苏浅大笑,惊得牡丹连忙去捂他的嘴:“你不要命了?被巡卫还有武侯听到了可不得了!”

  苏浅看她实在是惊惧,才转为低笑,示意她放手:“没事儿。”

  牡丹嘀咕道:“也不知道谁把你宠成这幅德行的,定然是个大贵人吧……”

  大贵人?还真是把他当成被人包养的小情儿了。苏浅摇了摇头,也懒得辩解。

  “我刚刚就闻到了,还有酒吗,真冷。”牡丹问了一句,四处看了看,就看见了躺在苏浅脚边不远处的酒坛,就想过去捡。

  苏浅一脚把酒坛踢得远远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别捡那个,我这边还有。”

  他从包裹里拿出了寒霜点翠,才开了个口子,牡丹就脱口而出:“好久。”

  苏浅含笑道:“这是我从家中带出来的,普通人我还舍不得给,来尝尝!”

  牡丹眼睛一亮,接过来灌了一口,脆生生的说:“好酒!”

  接着她又砸吧砸吧了嘴说:“其实现在我还是比较想和十个铜板一斤的烧刀子,最适合在这种时候喝了,一口灌下去,浑身都热了……”

  苏浅闷笑,傍晚还怜惜备至的珍品被他当做最便宜的烧刀子一样灌下去,他也砸吧砸吧了嘴说:“确实现在还是烧刀子好喝些……”

  牡丹和苏浅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大笑了起来。

  整条箱子里,一整夜都弥漫着酒的香气。

  后来,平康坊里原本已经从良了的花魁牡丹又回了来,据说还带了个很会弹琴的琴师。有客人说从前的牡丹美则美矣,却是初放青涩之美,而现在的牡丹却是艳到了极致,妩媚到了极致的美。

  ——花开时节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