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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七一极刑

  箫尺默立了半晌,低低叹息一声。【】中秋佳节,整整一夜,星子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对付“醉花间”的以这样的方式忍了不出声而他所历的惨烈情形,不想可知箫尺抬头,望见莫不痴正在不远的药圃中忙碌,看也不看星子一眼,似乎全然与他无关。

  箫尺终究无法视若无睹,袖手旁观。俯身将星子从荆棘丛中抱出,扯去扎在他身上的荆条,但还有无数的小刺留在了伤口中,若无精细工具,难以措手。星子虽半睁着眼,却象是已失去了知觉,任凭箫尺摆布,只是木呆呆地不言不语,一动不动。

  这时莫不痴走了过来,见状也不和箫尺说什么,一把拎起星子,便将他丢到了溪水中。星子浑身湿透,缕缕鲜血混入清澈流水,染成淡淡的粉红。片刻后,莫不痴复将他捞了起来。仲秋清晨,溪水寒冷如冰,星子被这冷水一激,痛得麻木的大脑终于开始恢复运转。“师父”星子轻轻地唤道,可怜巴巴地如一只受伤的小鹿,声音里竟已带了点儿哭腔。

  莫不痴仍是不假辞色,将星子湿漉漉地往地上一扔,弹一弹衣襟,转向箫尺:“尺儿,先去用早饭吧饭后再继续。”

  饭后继续继续昨天未完的刑罚么箫尺记起,昨夜星子不堪捶楚昏死之后,师父是曾说过“明日继续”。但箫尺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上缘由。

  此次来拜见师父,自从进了回天谷后,师父对自己就分外客气,而对星子则分外残酷。这并不似师父向来的为人。何况,师父明明珍爱星子,为何竟对他下此毒手,甚至连对付江洋大盗都少见的手段都用上了这到底是他倾心授艺,寄予厚望的关门嫡传弟子啊不可能真要置他于死地。若说是为我出气,或是要我饶恕他,也犯不着下这么大本钱。师父世事洞明,这种事上不会犯糊涂。而师父下手虽狠,但一直气定神闲,神情异常平静,并不见雷霆震怒,也看不出他对星子的恨意,倒象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一切皆不出他所料箫尺思来想去,对莫不痴的打算仍毫无眉目。

  用过了早饭,莫不痴又找了个借口,让谷哥儿去买些东西,远远地打发出去。回到溪边,这时醉花间药性已过,星子不再颤抖不已,只是瘫倒在地,丝毫无法动弹。莫不痴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星子气若游丝:“师父”

  莫不痴对星子的惨状熟视无睹,只是厉声逼问道:“你昨夜可还曾出声”

  星子喘息了片刻,低低答道:“回师父,后来还有三次每次加罚十下,共三十下”

  “嗯,”莫不痴语气仍凛冽如寒冰,“那总共便是二百三十下。”

  “是”星子应对几如耳语,但并无犹豫。

  二百三十下箫尺纳闷不解,昨天打了那么久不是全白费了么不过不过到最后,星子记数只记到二十八下,比起二百下的总数来,实在是于事无补,算与不算都无关紧要。但若头天没打完,第二天就要从头来过,就算星子不死,也得打到猴年马月去了。自己可不能在这里无休无止地耗下去,必须想法早点抽身为妙。等我走后,就算师父天天教训他,每天往死里毒打,打上十年八年,也不关我的事了。

  果然,莫不痴又吩咐箫尺:“尺儿,还是你来吧”

  箫尺虽应了,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尽快脱身,执刑时便是心不在焉。星子回谷这几日,先是在寒潭中浸了近一日一夜,又遭惨烈毒打,昨夜更受了“醉花间”整夜的折磨。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唯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记着数。师父说了,不死得留,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这样白白地死了。至于能不能挨完这漫漫无尽的刑罚,星子已不敢去想

  莫不痴照旧坐在溪边的石桌旁,悠悠然饮茶监刑。今日天色仍是阴沉沉的,欲雨未雨,铅灰色的云层一重重压下来,四季如春的回天谷中一片昏黄,笼着淡淡的雾霭,姹紫嫣红的娇艳花草也似失了颜色,溪边依依垂柳,迎风萧瑟处,亦染了几分苍凉秋意。

  箫尺不情不愿地打了有四五十下,星子却连加罚的三十下都未数完。这几十棍落下去,那些未及清理的荆棘小刺更是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星子昨夜趴在荆棘丛中,胸腹受伤亦重,而受刑之时,手足无意识在青石地面上摩擦,伤处更早已是不忍直视。

  箫尺忽想起,曾听星子的侍从子扬谈起,上次从西域撤军回国时,辰旦那厮为了折磨星子泄愤,曾特制了一双银针护膝,将数百枚寸许长的纤细银针插入羊绒护膝中,令星子戴上护膝,骑马跋涉,昼夜无休,不得取下。当时听得,虽未亲历,亦觉胆寒心惊。而星子现下之惨不堪言,比之那银针护膝,不知又是如何

  经过这几轮捶楚,星子身后由肩至背,由臀至胫,早已没有半点完好的肌肤,满是绽裂的伤口,而伤重处已是深深及骨。无论如何落棍,皆是伤上加伤。箫尺神思恍惚间,更无心去控制力道。忽听得星子闷哼一声,竟又是昏过去了。

  莫不痴不等箫尺开口,又起身上前,毫不留情地踢了星子几下,星子复痛醒。莫不痴冷下脸,面色愈加不悦:“你是不是还要我用醉花间”

  “咳,咳,”星子嘶哑的喉咙中溢出几声细碎的咳嗽,“师父,弟子对对不起”

  “哼,”莫不痴冷哼一声,蹙一蹙眉头,似颇不满意,“我的耐心有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转向箫尺,“尺儿,再辛苦你一次。他受罚中既昏死过去,便须重新记数,以前打过的都不算”

  一旦昏死过去,“以前打过的都不算”天哪竟然是如此箫尺嚇然,愣在当地,这烫手的山芋自己得赶紧扔了心念未已,双膝已重重落地,放下那根已被星子的鲜血浸透的黄木拐杖,叩首道:“师父恕罪,弟子怕不能从命”

  “怎么啦尺儿,快起来说话。”莫不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面对箫尺时,莫不痴顿时换了副面孔,俨然慈父,和颜悦色,言笑晏晏。

  箫尺顿首再拜,却不急着起身:“师父明鉴,弟子此次万里西来,远离中原,去国日久,而天下未靖,战事方宁,军中群龙无首,诸多事务尚须料理。弟子不便停留太久,须尽快赶回,以防生变。万望师父恕罪待弟子稍稍安顿,再来向恩师请罚。”箫尺言辞委婉,却也摆明了不愿再趟这滩浑水的态度。

  “呵呵”莫不痴暧昧一笑。箫尺明明是关心则乱,下不了手,仍不肯主动为星子求情,只搬出这个冠冕堂皇实则无关痛痒的理由来,恐怕是担心被我所乘。果然是我的得意弟子,武功韬略,滴水不漏。

  莫不痴微微一叹,似有无尽的遗憾:“哎为师见了你,光顾着欢喜,倒疏忽你已今非昔比。尺儿,非常时期,确实不同往日,要想多留你住几日,好好叙叙话,怕也是不能了。你难得来一趟,为师还让你为这孽徒之事烦心费神,实在对不住你。”略停一停,又温言道,“既然如此,为师也不能再耽搁你。方才我已说过了,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生死有命,看他的造化。这次他若不能挨完二百三十下,也不用再废话,直接扔出去便完事。他自绝于师门,怪不了你我尺儿,你便再勉为其难一次吧”

  “这”莫不痴一番话情真意切,箫尺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了。师父不但不动声色就断了我置身事外的念头,还下了最后通牒。任谁长了眼睛都看得出,凭星子目前的状况,要不折不扣挨完二百三十重棍,不出声呻吟,不昏迷不醒,还能清醒记数,简直是天方夜谭。师父是在逼我么他若一定要我将星子扔出去,我又该怎么办

  莫不痴再三催促,箫尺犹犹豫豫,只得重执了拐杖。不出所料,星子虽尽全力,苦苦支撑了一阵,仍复归昏厥。

  不待莫不痴开口,箫尺再次跪下:“师父”

  “尺儿”莫不痴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静待他下文。

  与其到最后不可收场,不如现在作个了断,箫尺横下心,咬咬牙,直截了当地道:“弟子求师父饶了星子这回。”

  “饶他为何饶他”莫不痴长眉轻扬,捻一捻胡须,反问道。

  为何饶他箫尺虽万分不愿承认自己心软,但事到如今,莫不痴步步进逼,箫尺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弟子以为,星子纵有大错,受了这番刑责,也可为惩罚了,尚望师父开恩饶恕。”

  “开恩饶恕”莫不痴长叹一声,如徐徐晚风拂过林梢,“求我开恩,还是求你开恩”求我开恩是师父您老人家罚他的啊箫尺不明其意,不敢贸然接口。莫不痴遂敛了笑容,正色问道:“尺儿,你能否原谅星子,仍待他如手足兄弟”

  莫不痴郑重其事的神情,忽令箫尺联想到图穷匕见的荆轲,这就是师父的真实用意么煞费苦心折腾了这几日,就是要我原谅星子,仍待他如手足兄弟箫尺脑中轰然一响,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在师父的份上,我可以饶恕星子,恩怨两断,陌路天涯,从此各不相扰,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也是我最后的底线哪怕星子最终仍要与我为敌,我也认了但我又如何能如从前那般,视他如亲密无间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我若原谅他,如何向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家人满门冤魂交代我若原谅他,如何向与我出生入死的忠勇袍泽,战场上不幸牺牲的弟兄们交代我若原谅他,如何向自己十年磨一剑的含辛茹苦卧薪尝胆交代师父啊师父,原来你步步进逼,不是逼迫星子,竟是逼迫我

  若是换了旁人,箫尺早已断然拒绝,拂袖而去,但面前是恩重如山的师父箫尺唯有沉吟不语,眉心紧蹙,面色变幻不定。

  莫不痴复喟然长叹,似有无限感慨:“尺儿,你无须顾虑。你身负血海深仇,为师若要求你就此原谅他,那是强人所难,岂有此理不过,既然方才是你为他求情。说到底,这终究是你和星子之间的恩怨,为师也不便多插手。以后为师便将他交给你,听你发落便是是不是留他一条命在,是不是许他当你的师弟,皆由你决定。”

  什么由我决定师父是什么意思箫尺一心只想摆脱星子,离得越远越好,最好今生都不再见面,而听师父的意思,竟是要他交给我将他交给我,我怎么面对他这不是强人所难,还有什么是强人所难

  “师父”箫尺唤了一声,声音里已有了明显的不满,“弟子怕是不能”

  莫不痴摆手,阻止了他下面的话:“尺儿放心,为师知道你担心什么。为师自有安排,绝对不会让你为难。”

  箫尺无奈,只得暂且住口。莫不痴俯身拎起星子,仍是以重手点穴。星子从昏迷之中生生痛醒,睁眼正对上师父审视的目光,霎时明白自己又昏过去了,顿时面无人色,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脑子里似乎什么都已想不起,那无边的痛苦似乎也已麻木,唯有一的寒意冷透了心扉。

  莫不痴将星子重重地掼在地上,喝令道:“跪好”星子听令,徒劳地挣扎了许久,手足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趴在青石铺就的冰冷地面上,而无法撑起身体。星子不敢去看莫不痴不耐的眼神,慢慢调息片刻,将内力灌注四肢,终于勉强跪直。赤身,遍体鳞伤,几乎没了人形。星子顾不得羞耻,只是向莫不痴磕头,想要求饶,却不能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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