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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五骨钉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挫败之感深深地攫住了辰旦,朕终于要低声下气地求他出马,以让朕苟延残喘了么辰旦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朕干脆自己带兵,与箫尺那厮拼个同归于尽,也好过被叛贼逆子活活气死的下场但辰旦旋即清醒,如此十分不智,朕绝不能莽撞行事,枉送了性命,倾覆了社稷,白白便宜了逆贼,还传为青史千古笑柄

  “呵呵,”辰旦轻笑一声,笑容却别有深意,“如此,也罢。【】只是那边境上的二十万突厥与色目大军怎么办”

  星子心如明镜,辰旦十分忌惮此事,遂郑重其事,正色重申道:“父皇放心,儿臣早有言在先,外援只作万一之备,绝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辰旦面无表情,星子知他疑虑未消,略现难色,抿一抿薄唇,又道:“就算万一须借兵援助,儿臣亦以项上人头担保,西域兵马令行禁止,只听从儿臣的调遣,大事一了,即刻撤军归国。”

  辰旦眉梢轻扬,满脸皆写着不足为凭不足为信,与星子对视片刻,不疾不徐地道,“只听从你的调遣这样吧你调动西域军队用的是何信物若能将之交给朕保管,朕便信你。”

  星子不料辰旦又提出这等要求,他身为色目国王,自然不能将色目的御剑玉玺拱手送上,更不能泄露联络机密,置一国黎庶的安危于不顾,此事绝不能含糊“父皇恕罪,儿臣不敢从命。”星子的拒绝直截了当,双方心知肚明之事,无须多做解释,另找借口。

  “算了”辰旦并不坚持,“只是若此,朕不得不另行打算了。”遂摇了摇御榻边的金铃,唤人进来。

  金铃之声叮当入耳,星子心头莫名地一阵阵发紧。另有安排照向来的惯例,若拒绝父皇的要求,父皇必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星子盘算着,父皇这回又会弄出什么花样来,下意识中已绷紧了身体,各处新伤旧伤复争先恐后地叫嚣起来,连那金砖地面也似生出无数根倒刺,扎入骨肉之中。听得寝宫门响,星子转头,未见抬进什么可怖刑具,却是侍卫阿宝一人进来了。

  阿宝进殿,一颗心怦怦直跳,掌心皆是汗水,见果然是星子跪在殿中,想到蒙铸昨日之言,更是双股战战,不敢正眼去看他。远远地从星子身边绕过,至御前叩首问安。殿中气氛忽显怪异,辰旦示意阿宝平身,朝星子略扬一扬下颌,简洁下令:“朕昨日吩咐之事,你准备好了便开始吧”

  阿宝只得应声“是”,硬着头皮走近星子,躬身道:“殿下恕罪。”星子不明所以地抬头望着他,清澈的蓝眸如雨后晴空,不染一丝杂质。阿宝心头发虚,不欲多言,只道:“卑职为殿下宽衣。”

  星子一凛,本能喝问:“做什么”一丝难以言状的惊惧似流星划过眼底,已猜到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阿宝被星子瞪得发毛,虽有辰旦撑腰,却似初出茅庐的小贼一般张皇失措,垂下头只望着自己的脚尖,声若蚊呐:“透骨钉。”

  “透骨钉”星子闻言,登时大惊失色,猛然转过头,直直地逼视着辰旦,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句,“透骨钉父皇,你你竟然”虽是初夏天气,星子却似坠入了黑暗地洞中的冰窟,冻得他牙关打颤,下面的话竟说不下去。

  辰旦被星子逼视,竟也心虚,轻咳一声,色厉内荏地道:“朕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若愿交出调军的信物,朕也不会如此。”

  星子惨笑,颤声道:“父皇,你既要儿臣掌兵,又要废掉儿臣的武功,这岂不是叶公好龙,卖矛卖盾儿臣若成了一介废人,如何能纵马提剑,上阵厮杀如何能为你守得住这一片江山”

  辰旦冷冷一笑:“你若为军中主帅,何须动辄亲自出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方是为帅之道”见星子面色灰败,身形不稳,似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摇摇欲坠,终于放缓了语气,“透骨钉朕也只是一时之策,待你领军归来,朕即为你除去,功力自可恢复,并不会留下后患。”

  星子听明白了,辰旦终究不放心自己,这是图穷匕见了吧要废掉一身武功,才能换来一方帅印天底下诸般奇事竟全让我遇见了星子但想仰天狂笑,却终化为无声的叹息眸中倏然射出一点如星寒芒,似要洞穿辰旦的胸膛,剑眉微蹙,语带三分挑衅:“儿臣若是不从呢”

  “呵呵,”辰旦弯一弯嘴角,倒对星子的反应镇定自若,似是无奈地道,“你抗旨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又何必多来此一问你若不愿,这就走吧尘归尘,土归土,朕不强求。大不了朕亲自领兵出征,与那叛贼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星子深深地望着辰旦,那蜡黄黯淡的面容,密布血丝的眼眶,两鬓的点点银光,神情中的寂寥无奈星子如一条被人死死捏住了七寸的小蛇,徒劳地挣扎片刻,仍只能放弃抵抗,垂眸沉默。

  星子抿紧了薄唇,忽想起师父所说过的,不孝有三,纵亲不义便是头一条而我却一再地退让,我每退一寸,他就进一尺我放纵他任性,他却象个贪得无厌永无满足的孩子,终于将我逼到了绝境良久,星子低低地叹口气,罢了,一切终有个了结,善始善终,不能前功尽弃,这总该是最后一回了吧

  星子似自言自语地道:“父皇,你不怕废了我武功之后,复授我军权,我索性反戈一击,与你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不待辰旦回答,星子摇摇头,脸色已转为雪白,失了血色的唇边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父皇,你知道我不会你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真的对你不利,可你你还是要这样做还是要”

  星子的声音渐渐地低下去,似带了点哭腔,又似鸣镝破风的最后一声绝响,消逝于虚空之中。眼睛里象飞进了一只小虫子,涩涩地难受。星子抬手揉了揉眼角,自行除去了黑衣,裸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侧头对阿宝道:“来吧”

  星子不无自嘲地想,父皇之所以宁可冒我不能亲自上阵的风险,而执意废去我的武功,就是算准了我终究不愿与箫尺大哥当面交手吧除掉我武功,便如拔去虎口之牙,才是去了他的心头之患星子其实并没做好打算,若翌日战场相见,该如何面对箫尺呵呵,这样也好,自己怕是只能躺在大帐中,真正地运筹帷幄了,再不必与大哥拔剑相向

  星子方才与辰旦的一番对话,听得阿宝目瞪口呆,皇帝这般折磨星子殿下,竟是要他领军打仗亦觉辰旦此举不合常理,匪夷所思。眼见两人言辞激烈,剑拔弩张,阿宝知道事关重大,只怕遭了池鱼之殃,恨不能掩上耳朵仓皇逃出,或是地上裂开一条缝,就此缩进去消失不见。

  听得星子唤他,阿宝如梦方醒,忙忙地应了声“是”又觉不妥,补上一句:“殿下恕罪”

  星子从来厌恶这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的样子,喝道:“要动手便快些少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

  阿宝躬身行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只安排给他住吧”青云阁是重华宫的主寝殿,当初辰旦入宫觐见便曾居于此处。

  看样子,星子近日内是起不了床了,罔论领兵出征。罢了,他实在也该好好将息养伤了。箫尺一时半刻不会兵临城下,就算要合围苍州,大约还得一个月以后,而苍州若能多坚守些日子,星子也不必带伤仓皇上阵。辰旦叹口气,遂下了道谕命,先抽调了京畿守军五万人,即日派往苍州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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