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斗破苍穹之魂玉 > 第五十五章 信仰

  乌月楼内酒香四溢,温润如春。

  大厅中央是一处贯穿楼体的中空设计,抬眼可见三层穹顶之下,数十盏雕工精美的翠玉琉璃疏落有致地旋转排列,宛若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在暗夜中盈盈盛放,璀璨的光辉倾泻而下,轻易映亮了整座喧嚣的酒楼。

  魂玉默然跟随高大胡商穿过一层大厅,身侧瘦弱的男孩生怕在往来的人潮中迷失了方向,一双小手始终紧紧拉扯着少女单薄的衣袖。

  二楼较之底层的粗简嘈杂,却是一处供人饭后纹枰手谈的清幽去处。几张做工考究的精致红木案分散于光洁通透的玉石地台上,每案各置一副琉璃棋坪,周遭竹帘薄如蝉翼,形似锦缎,施施然围成一间清爽棋室。数人盘坐其中饮茶对弈,帘幕之上光移影动,或低头沉思,或挥袖落子,不时传出几道低声的喝彩。

  魂玉环视四周,不免心中诧异——自跨入楼中直至此刻,竟未有一人察觉或留意他们的到来,仿佛始终存在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三人悄无声息地隐入虚空,只是此刻虚弱的少女却早已无力辨明,当她带着满心的疑惑步入三楼,一道苍老的女声忽然自身后幽幽响起,顿时令她为之一惊。

  “大人深夜来此,有何吩咐?”

  魂玉转身望去,却见一位身形伛偻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立在了楼梯口,苍白的指间端着一盘精致的茶具,躬身询问行至案前的虚无吞炎,声音透着历经沧桑的低沉与沙哑。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同我这乖侄女喝杯茶罢了。”虚无摆了摆手,一把摘下翻皮大帽置于案上,“夜深了,你也退下歇息吧,伶姬。”

  阴影中的女子沉默片刻,上前安静地将手中的茶具摆放妥,复又为厅中的熏炉添了些许香料默默燃煮,待诸事妥当,这才再度躬身行了一礼,垂首低声:“妾身告退。”

  魂玉看着女子从身边走过,便在二人交错的一瞬,只觉一股阴冷的气息骤然笼罩了全身,令她不由得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淡然望去,却见那人也正同样冷冷地注视着她,深紫的眸中闪烁着慑人的寒芒,腥红的唇边泛起一抹浅笑。

  那张苍白衰老的容颜便如一柄冰冷的利刃深深刺入了魂玉灵魂的深处,与一张深深埋藏其中的模糊面容依稀重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她究竟是谁。

  “玉儿,还不快来坐下?”虚无瞥了眼身前微微出神的少女,一指对坐的空位笑了一笑。

  她回过神来,方才的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东面的窗户敞开了一扇,阵阵凉风吹散了先前的阴霾,远处天街的灯火宛若一条璀璨的星河横亘在幽蓝的天幕之下,令人心生震撼。

  “如何,本座的这方宝地,还不赖吧?”虚无亲手斟上了一杯好茶,殷勤相劝——杯盏虽然朴实无华,内中的茶水却是芬芳馥郁,青明透亮,魂玉一望便知是今年明前由秦国皇室供奉的芜湖龙井,对于高阶武者凝神静气、修养身心颇有裨益,一两更是价值千金。

  “圣尊大人青睐之所,又岂会让人失望?”魂玉客气地笑了笑,与小幽一同来到案前,与虚无相对而坐。

  茶室清幽,莲花状的精致薰炉吞吐着袅袅香烟,一杯茶后,魂玉放下手中杯盏,盈盈开口:“不知大人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说话的同时却不忘自纳戒之中摸出一枚火红色珠子,轻轻喂入了小幽口中,原先躁动的男孩顿时安静下来,亲昵地伸出粉嫩的小舌舔了舔少女修长的手指,随即在一旁闭目静坐。

  “玉儿倒是对这孩子溺爱的很呢,八阶魔核,说给便给了。”虚无执杯轻笑,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只是他毕竟还未曾属于你,这般付出,就不怕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多谢圣尊关心,晚辈自有分寸。”魂玉淡然开口,“毕竟,天墟大人已然给出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虚无目光一凝,微微摇头,“那只老狐狸的鬼话……想必你也清楚,他可没安什么好心。”

  魂玉的手指轻轻握紧,捏住了身前的茶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大人言重了,晚辈不敢非议元老院院首。”

  虚无盯着她沉默片刻,发现她只是微笑着说话,静如平湖的眼神令他看不出深浅,“嘿,你倒也沉得住气。”

  魂玉没有回答,只垂首观察着杯中茶水。

  “这回的任务,你做得漂亮——莫说那萧、古二族,即便是魂厉那小子竟也败在了你的手中,本座果然没看错人。”虚无话音一顿,瞥了眼面前沉默的少女,接着说道:“这才迫不及待,抢着第一个为你庆功……三长老那边,不会怪罪于我吧?”

  魂玉微微一笑,轻声道:“家父向来敬重大人,晚辈能得大人赏识,荣幸万分,父亲那边想必也是心中欢喜的。”

  她淡淡地应付,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有侄女这句话,本座也就放心了。”虚无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话音渐冷,“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莫要怪罪叔叔毫无体恤之意,异火之争虽然告一段落,然而后续的发展却是有些脱离了我们的掌控……不知玉儿对此,有何看法?”

  魂玉略作沉吟,她如此冰雪聪明,自然知道对方是在不满自己擅作主张,更以他的名义插手青、雷两族之婚约。她虽贵为长老之女,又看似与虚无吞炎私交甚好,但她却心中清楚,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之上——从一路的尸山血海中脱颖而出的她,无疑证明了自身的价值。

  她没有令任何人失望。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不顾大局,肆意利用对方来满足私欲。

  既然他需要一个解释,那便给他一个。魂玉沉默片刻,嘴角却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低声开口:“在此之前,还请大人恕晚辈擅专之罪,如今大陆局势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不能随机应变,便可能错失良机,更何况……一切其实并未脱离大人的掌控。”

  “哦?说来听听。”虚无饶有兴致地望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少女,指间翻转抚摩着空空的茶杯。

  “事关天帝陛下的劫火之毒,若能为其除此心腹大患,那么晚辈非但能够保住火灵,即便是那悬而未决的少族长之位,也并非全无可能了吧。”

  虚无霍然抬头盯着她的双眼,冷笑一声,“你这丫头小小年纪,野心竟也如此之大?若是为了未来的族长,我这名头倒也的确用得值当……不过,这与青族之婚约又有何关联?”

  魂玉神色不变,只低低答道:“为达此目的,晚辈自是少不了他人相助,然而放眼天下,能成其事者,唯有丹塔。”

  虚无微微一震,似是想起了什么,停止了拨弄手中的杯盏,沉声开口:“那个人,即便是本座都无法说动,他凭什么助你?”

  “凭我能为他拿下丹会。”魂玉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欲瓦解雷、药两族联合之势,毁去婚约,便是第一步。”

  “如此说来,你的心中想必早已有了打算。”虚无眼神微微一变,“可有把握?”

  魂玉却坦然摇头,苦笑着说道:“一切冥冥之中或许自有定数,然而在此之前,晚辈却万不敢妄言结果,所能做的,不过是随机应变,尽力而为罢了。”

  虚无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沉默了许久,终是叹息一声,“这般心胸谋略,身为女子,着实可惜了。”

  魂玉一颤,捏住茶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大人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

  “我从不胡乱夸人,说你是,你就是。”虚无肃然说道,顿了一顿,随即面色稍作缓和,“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擅专之举,倒也在无意间帮了老夫一个大忙——没了与雷族的关系,这秦国便如砧板上的鱼肉,只待任人宰割了。”

  魂玉忽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轻轻将手中茶盏置回案上,险些无法拿住那只忽然重逾泰山的空杯。

  是的,她竟从未想过,没有了自己的庇护,又断去雷族的染指,那么青族的未来,又该会是怎样的境地?

  任她呕心沥血、机关算尽,蓦然回首,却仍旧只能悲哀地发现,什么都未曾改变。

  脑海之中蓦然闪过那张悬于大厅的北方地图,其上赫然标注着对阵两军一道道行军路线、壁垒据点,结合虚无莫测的话语,显然,这场蛮族之乱竟与她的魂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玉儿可曾听闻一些,有关斗帝的种种传闻?”虚无淡淡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

  “斗帝……”魂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随即轻轻摇头,“那个境界离晚辈着实太过遥远,多少英雄豪杰终其一生都未能踏足,恐怕我也……”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眼下却是有着一个机会,能让你对那个境界,一窥究竟。”虚无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语,笑了一笑,“北境,发现了斗帝遗迹。”

  魂玉愕然抬头,吃惊地望向眼前的男子,:“大人……”

  虚无没有回答魂玉的疑问,只自顾自地低声说道:“相传,但凡晋入帝境之人,皆可掌握一种极为强大的天命技能,却鲜少有长存于世,不死不灭者。而北境那位万年前的大帝,却是做到了这一点。”

  “这怎么可能,这世间竟还有斗帝存在?”魂玉虽面色惊异,心中却万分笃定,此事绝无可能。

  “她当然不可能还活着。长存于世的,只是她的天命技能罢了。”虚无叹了口气,似是显得颇为头疼:“她所遗留的信仰之力,时时刻刻守护着那方遗世的净土,令我等始终无法轻易涉足。”

  “北境蛮族的,信仰?”魂玉迟疑着开口,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正如炎帝萧炎能够掌控天下异火,凝的能力,却是信仰与守护么?

  那么自己呢?

  杀戮,轮回,重生……魂玉出神地望着自己苍白的手指,心中震颤。

  那一头水蓝色长发的女子身影自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一世,水龙遗迹也终于因为她的改变,而再度现世了吧。

  她心中清楚,早早流传至今的陀舍古帝墓虽极为诱人,却只因陀舍古玉一分为八,八族一日不灭,任何人便都休想染指墓中玄机。试问当今天下又有何人能够一统八族?即便是前世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她,也筹谋了整整千年方才实现。

  统一八族终究只能是痴人说梦,没有人敢赌上身死族灭的代价去将之实现。

  如今水龙遗迹横空出世,又如何不让天下人旧梦重燃?

  “正是,只要那些蛮人对他们神明的信仰一日不变,我们便只能束手无策。不过眼下,我们已然有了一个不错的办法。”虚无微微一笑,复又为自己斟上一杯明前龙井。

  魂玉注视着杯中来自秦国的贡茶,轻声开口:“这场与秦国的战争,只为消弭蛮族的信仰?”

  “聪明。”虚无抚掌赞叹,“光是那片贫瘠的秦国北郡就已然让他们流连忘返,再不愿回到原先终年冰雪覆盖的苦寒之地,若是日后攻下了三阳……”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会得到一年三熟的土地,堆积如山的财富,还有肤白貌美的女人;他们的野心会无限的膨胀,逐渐撑满他们肌肉发达的大脑……到了那个时候,哪还有余地塞得下那点可怜的信仰?”虚无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们将会产生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国家,却唯独不会再有让他们绵延至今的信仰之力……而我们,不过是换了一个进贡的属国罢了。”

  魂玉震了一下,只觉心口一阵莫名的绞痛。

  她已无暇再为凝的部族即将到来的命运而感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的欲望和野心若不加以限制,将会变得何其可怕,而最后所付出的代价,一如千年之后伏尸百万,一夕覆灭的魂族……

  “因此,这一切都是大人在暗中指使?”

  她的声音轻颤,脸色一时变得无比难看,第一次在他面前失了仪态。

  “玉儿可是有何疑虑?但说无妨。”虚无看了她一眼,虽有所察觉,却仍旧不动声色。

  魂玉唇齿开合,心中想法终究还是未能出口,只低声应付:“兹事体大,不知除我族之外,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眼下,除去最先发现的北龙岛,恐怕便只我魂族一家了。”虚无微微一笑,目露得意之色,“若非本座无意得知,便险些让那些长虫占去了先机。”

  魂玉沉默无言,心中却是飞快地盘算着一切,他们并未知晓,如果,他知道的话……萧玄的身影蓦然闪过心间,不,这怎么可以?她被突如其来的可怕想法轻易惊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不到万不得已……

  “说起来,今晨秦国的朝会之上,可是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呢。”虚无忽地一笑,似是无意间想起了一则趣闻,“他们竟让一位公主继承了皇位,而那位公主恰恰便是为你所救的安阳公主,这世间之事当真变化无常,你道是也不是?”

  魂玉的脸色蓦地惨白,仿佛被利刃刺中,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还有一月便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本座会举荐你作为我族特使前往祝贺,聊表心意。再之后,你便去北方走一趟吧。”虚无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浩瀚的夜空轻声开口:“你向来做事稳妥,希望这一次,也是一样。事成之后,少族长之位……凡圣向来与长老院交好,自不必说,若再有了本座的支持,即便你没能为天帝解去劫火之毒,天墟一脉也翻不出花来。”

  “如此……”魂玉肩膀微微一震,复又握紧手中的茶盏,沉默半晌,这才沉声说道:“我自当谨慎行事,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