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一轮红月高悬于苍穹之上，清冷的寒光随着风雪在空中呼啸，似是在诉说着一则遥远而忧伤的故事。
他们隔着厚重的雪幕在黑暗中偷偷打量着彼此，晦暗的光影不曾模糊两人的脸庞，反而在萧瑟的天地之间显得更加清晰而深邃。
他独自站在那里，漆黑的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亮，似是蕴含了千言与万语，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出神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眉头微蹙，半截衣带随着凄厉的寒风微微舞动。
刹那的失神一闪而过，随即而来的是落在心中的一阵灼热的刺痛——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恍如隔世，魂玉怔怔地望着身前的人影，任凭纯白的雪花从身侧如流光般飞舞而过，而这世间的万般景象仿佛也在她的眸中凝固了一瞬。
他的不解，他的愤怒，他的悲伤……前世的无数画面透过幽蓝的水幕，在此刻的脑海中被无限地放大，不可遏制地与眼前的人影缓缓交叠，重合。
她仿佛被锁进黑暗的深处，没有恐惧，没有挣扎，只任凭那熟悉的影像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中回旋，不断刺激着内心深处的仿徨与不安，一种扼杀一切的窒息不顾一切地涌上心头，正试图生硬地抹去所有关于他的，短暂的温存。
一朵晶莹的雪花随着寒风的吹拂，缓缓飘落在她额头焦黑的伤口，丝丝冰凉的触感难消其中炽热的痛楚，却蓦地唤醒了出神的少女。
“你不该来的。”魂玉叹息一声，幽幽地说着。
“总会有人这么说我。”萧玄笑了笑，复又上前轻轻拂去她发梢的雪花，“可我到底该不该来，我的心中亦早已有了答案。”
他轻轻移开了她手中的短剑，而她也没有丝毫的反抗，只任凭他接过怀中虚弱的古元，挥了挥手，招呼远方尚且愣怔的古族众人。
“萧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萧忆冷冷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握着长弓的指尖因愤怒而颤抖着。
“天啊，这是怎么了……”古兰喃喃自语，一时竟也不知所措。
身旁的古力却是立刻反应过来，一振金色的双翼，飞掠至萧玄的身侧，警惕地瞪着沉默的魂玉，小心翼翼地从他手中接过古元伤痕累累的身躯。
一番简略的查探过后，眼见统领性命无忧，他心中的大石这才终于落地，不禁长舒一口气。
“多谢！”古力忽然停下迫切返回的脚步，搀扶着古元转过身来，深深地弯腰向风雪中的萧玄行了一礼。
“为什么？”古元虚弱地开口，浑身的伤口撕裂着他脆弱的神经，却仍旧执着地追问。
这个答案或许对他来说无比重要。
“是我萧族欠你们的，古兄又何需介怀。我们就此别过，他日若有缘……”说到此处，萧玄忽地笑了起来，明亮的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或许有朝一日，你也会明白。”
“是么……”古元低声喃喃，愣怔片刻，终是怅然地摇了摇头，随着古力的搀扶，缓缓走向属于他的位置。
“哥哥，我们该怎么办？”古兰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把扶住古元的另一侧，低声问道。
他最后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隐于黑暗中的两人，沉默半晌，终是叹息一声，“走吧，是时候，该回家了……”
“古统领当真要走了么？我等何不联手解决了眼前的魂族，不管是异火，还是那传说中的宝藏，事成之后，我们两族就地平分，如何？”萧忆热切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毫不掩饰的贪婪令古元眉头蹙起，他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答道：“不必了，萧玄兄弟还在他们手中，你们……好自为之吧。”
“你！”萧忆面色一沉，却也不敢妄动盟约在身的古族众人，只得咬牙看着他们依次从身前漠然走过，不时投来轻蔑的眼神。
在其身后的萧族众人似是自知理亏，一个个纷纷低下了往昔高傲的头颅，默不作声。
“统领，现在怎么办？弟兄们似乎也颇有怨言。”一名萧族斗王环顾四周，不禁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在萧忆耳畔低声询问。
“哼，随他们去，我们自己来！”萧忆一怔，沉思片刻，却还是咬牙坚持道。
“这……遵命。”那人悄然抬头瞥了一眼萧忆狰狞的脸庞，不禁心中一寒，慌忙领命退下一旁，漆黑的眸中尽是一片茫然与无奈。
寒风拂起少女额头散乱的发丝，露出其下可怖的伤痕，萧玄颤抖着同样血迹斑斑的手指轻轻探去，却被她倔强地躲开。
冰凉的触感悄然抵住他单薄的下颚，却能轻易感受到对方指间细微的颤抖。
“真是多此一举，我本就打算放了他的。”魂玉有些恼怒地责备着他，转过头去，似是不敢直视那道清澈的目光，“你应该清楚，即便是你，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何苦……”
“萧族不是任何一人的萧族，她不应该屈从于任何人的意志之下。”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远处的萧忆，“萧族之人，也从不退缩，我只是想亲眼看看，我的族人们，究竟会如何抉择。”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穿过呼啸的寒风，直抵每一个萧族子弟的内心深处。
“就为了看看……你不怕死？”魂玉抬头，直直望向那道明亮的目光，沉声问道。
萧玄的手轻轻覆上她握着短剑的手，语气缓慢而坚定，“哪怕是死……”
望着萧玄突然的动作，场中的所有人一时间惊骇莫名。
“不要！”
“萧玄大哥！”
“快住手！”
无数纷繁嘈杂的惊呼与呐喊自严整的萧族军阵之中陡然爆发，再不复先前压抑的静默无声。
“你做什么！？”魂玉蓦然感受到他缓缓用力的双手，一时间惊呼出声，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狠狠推开了突然贴近的萧玄，漆黑的短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的轨迹，最终无力地掉落在柔软的沙砾与霜雪之间，幽幽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你疯了么？”魂玉大声质问，竟是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变之后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身前紧张的少女，明亮的眸中难掩温暖的笑意。
魂玉似是察觉了什么，一时面色微红，慌忙低头拭去眸中的泪水，复又继续死死瞪着他，咬牙切齿，“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当然敢，但你没有，不是么？”他笑得好看，漆黑的眸中带着小小的得意。
魂玉心中一颤，这次没有，那下次呢？前世的一切宛若一场无法逃脱的诅咒，迟早有一天……
“萧玄，还不快趁现在拿下这妖女？”萧忆在远处看得真切，眼见魂玉兵器脱手，双方又近在咫尺，顿时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厉声喊道。
“妖女？”萧玄一声冷笑，第一次正眼看向人群之前的萧忆，“到底谁是妖，在场的所有人都应该心中有数。”
眼见族中两大天之骄子终于第一次正面交锋，萧族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你要反我？”萧忆瞳孔微缩，冷冷地望向眼前这位如今实力十不存一的挑战者，心下惊讶之余更涌起了丝丝兴奋与期待。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光明正大除去他的借口。
只是还未等他继续发难，萧族军阵后方蓦然响起一道愤怒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的美梦。
“萧忆统领的所作所为，我等自是看在眼里。”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赫然是先前被萧忆排挤的萧晨——先前他与古兰一同当众顶撞萧忆之后，便一直被两名斗王限制着行动。
如今两大势力撕破脸皮、公然对峙，负责看守的二人一时难辨风向，外加本就对萧忆不义之举颇有微词，自然而然便对萧晨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一:见死不救，放任萧玄大哥身陷魂族重围；其二:不守盟约，妄图迫使古族为我族赴汤蹈火；其三:戕害袍泽，当众袭击古元统领……我倒要问问各位，以上究竟哪一条，还不足以让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从统领的位置上滚下来？”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仿佛一记又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众人的心尖，振聋发聩。
无数双沉默的眼睛顿时聚焦在萧忆身上，厌恶，愤怒，轻蔑……形势显然已经超脱了他的掌控，曾经追随这他的几位手下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令他如坠冰窟。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萧族利益着想。”他厉声辩解。
“反观萧玄大哥，孤军奋战、突破重围，挽救古元统领与古族盟约于危难之际，更挽回了我萧族最后的颜面，该怎么选，各位自然心中有数。”
萧晨淡淡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萧忆，冷笑一声，不再多言。